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5月31日星期四

余槐凝:香港六四紀念館拒絕遺忘




香港深水埗的「六四紀念館」搜集大量六四時期留下來的物品,為年輕人和內地遊客提供歷史教育,讓民主形象長駐人心。支聯會募集捐款,計劃修建更大的永久性紀念館。

在熙熙攘攘、擺滿地攤的深水汝州街,有一棟不太起眼的唐樓,門口只拉起簡易橫幅做成的招牌,寫著:‘六四紀念館’,懸掛在搭滿腳手架的外牆上。紀念館地址是汝州街二六九號二樓,共一百多平方米(約一千平方英呎)。在五月二十七日香港「民主大遊行」的當日,迎來了八百多人次參觀,對一個最多只能同時容納四十人的場館來說,有些不堪重負。從四月二十九日開館以來,已經迎來六千人次。

走近屋內,迎面是一座和人等高的民主女神像,神聖、莊嚴地矗立在那裏,很容易讓人回想起八九年那一幕,民主女神像和天安門前的毛主席像以前所未有的平等姿態遙遙相對,卻在最後被狠狠的砸爛。但歷史的真相不是毀屍滅跡就能消散的,更多的民主女神像被建造和複製,成了民主的象徵,駐扎在人們內心深處。

在這處簡易的臨時紀念館裏,分為五個部分:互動區、歷史牆、文物區、圖書閣、心意卡和禮品閣。

歷史牆記載了從四月十五日胡耀邦逝世後民運發生的經過。背景是維園的燭光,寓意薪火相傳,這一直是原支聯會(香港市民支援愛國民主運動聯合會)主席司徒華的遺願。另一道牆的主題是:「腳印與戰叫——香港人與八九民運」,背景是八號風球的當日,香港百萬人冒雨大遊行的畫面,對港人來說,這一幕彷彿歷史的定格。

在圖書閣裏,擺放著剛剛去世的民運領袖方勵之的大幅照片。除此之外,還有兩面牆,放著「六四屠殺死難者」的照片,並標註了姓名。常常有中國大陸遊客問館裏的支聯會義工關於是否有遇難者的問題,義工都會指指這道牆,有名有姓,還有許多圖書可以對照著驗證。

還有一處掛著許多泛黃的六四期間的舊報紙,義工李建英告訴亞洲週刊,很多都是市民保留下來,捐贈給支聯會。掛在牆上的有《明報》、《文匯報》和《快報》,每日的內容幾乎都有六四的消息。最廣為人知的是《文匯報》開天窗的那期,在社論上寫著「痛心疾首」四個字,並打了一個驚嘆號。

舊報欄裏還貼有當時香港各界人士共同發表的《聲明》,表達對北京當局的抗議和對愛國遇難同胞的哀悼,並把候任特首梁振英的大名用螢光筆圈出來。李建英說,香港的參觀者非常關心的一個問題是:為什麼當時義正辭嚴的官員,現在卻不敢表態?這種政治上的禁聲,讓港人無奈又氣憤。

從去年十二月開始,支聯會開始準備籌建六四紀念館。支聯會主席李卓人對亞洲週刊說,在六四事件二十三年之際修建紀念館的原因是,很多香港年輕人並不了解六四是怎麼回事,如果學校可以做多點教育,學生則能加深對歷史的知曉程度,紀念館恰恰就提供這樣一個歷史教育的場所。

吸引內地遊客參觀

其次,香港每年有三千萬的內地遊客來港,而他們不少人本來不可能知道,也不可能討論六四問題,來到香港後,有這樣一處參觀之地,就可以獲得更多的資料。李卓人說:「全中國目前沒有地方建立過六四紀念館,填補歷史的空白相當重要。」

紀念館只用了四個月的籌備時間,其中很多都是得益於義工義務的幫助,包括房子的設計、民主女神像的雕塑、紀念館還有很多九零後的義工。

李卓人說,臨時紀念館之所以籌備比較容易,是因為支聯會有許多經年累月保留下來的素材,包括文物區展示的由當時香港記者帶回來的子彈頭、簽滿名字的雨衣,還有當時在天安門廣場留守到最後的記者為了抵抗催淚彈所帶的口罩等等,在圖書閣裏珍藏著關於六四上百本圖書和當時珍貴的照片,供參觀者翻閱。

然而,要修建永久性的紀念館就並非易事,初始資金就需要五百萬港元(約六十四萬美元),用於購買房屋等固定資產。其次,如果紀念館一次容納八十餘人,面積需要二百平方米,比現在的臨時紀念館大一倍。

對紀念館的建立,李卓人並沒有對香港政府寄予希望。在成立初期也被政府的相關部門詢問籌款是否申請、有沒有公共娛樂牌照。李表示這並不是娛樂場所,所以不會申請。在此之後,紀念館順利開張,到現在一個月的時間已經籌集到七萬餘元的募捐。李表示,會在六四維園的當日活動上,呼籲大家捐款,希望能在二十五週年之際建成永久紀念館。

五月二十八日下午,香港道教聯合會圓玄學院第二中學中五年級的一批學生到紀念館參觀,義工馮愛玲表示,已經有十幾所學校預定時間參觀紀念館。何同學說,小學的時候就知道六四,以及趙紫陽的事蹟,但是一直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生六四,對中國的影響是什麼,為什麼中國當局一直不肯承認?希望能都看到點資料,尋找答案。

在留言牆上,有一位內地人士留言,寫著:「在內地生活了十六個年頭,到了香港才知道中共犯了如此大的罪行,難怪日本人也不承認南京大屠殺的存在,中國人自己都不承認自己犯下的罪行,怎麼有臉皮叫日本人認罪呢?……」

現場有一對已經六十六歲的香港夫妻在參觀,他們回憶起當年,看TVB直播坦克進城,對槍響聲終身難忘,講著講著就哽咽了。

義工馮愛玲說,前兩天有當時的《人民日報》記者連續兩日來紀念館,感觸極深,看到痛哭。

禮品區有個別致的徽章頗受歡迎。徽章上標註的日期是五月三十五日,這是因為「六四」是大陸不能提及的敏感詞。圖案是一隻躺在地上死掉的鹿和一個倒轉過來的玻璃瓶,取的是廣東話的諧音:「平反,六四」(瓶反,鹿死),以此表達香港市民的堅持與抗爭。


 
咼中校、李維珍:貴陽紀念六四未受阻撓藏玄機

貴陽市民糜崇驃一連兩天公開紀念六四,播放影片,呼喊「民主萬歲」﹑「打倒獨裁專制」等口號,沒有受到任何阻撓和干擾。他認為與中央高層變化有關。福建也出現要求平反六四遊行,但事後被追查。

中國敏感日子「六四」前後,是一個能與兩會、黨代會相提並論的重要時段。每年到了這個時候,中共當局就會想盡一切辦法控制六四有關人員,竭力打壓六四紀念活動。然而,最近在貴州貴陽市卻一連兩天有人在鬧市區紀念六四,要求停止政治迫害。境外有媒體分析認為,北京對六四紀念活動似有放鬆。不過亞洲週刊獲悉,北京對六四紀念還是相當敏感,各地對相關人士仍然嚴加管制,貴陽只是孤立個案,可能與地方維穩形勢有關。

五月二十七、二十八兩日,貴州「人權櫥窗」發起人、七十三歲的糜崇驃與貴陽維權人士雍志明等,在貴陽市鬧市區人民廣場拉起寫有「八九六四廿三週年祭,追查兇手,停止政治迫害」和「強烈要求釋放良心犯陳西」字樣的橫幅,並在現場播放有關「六四」的影片。活動引來許多市民圍觀,據發起人糜崇驃說,現場最多時有數百人圍觀。在活動中,糜崇驃還發起民眾一起呼喊「民主萬歲」﹑「打倒獨裁專制」的口號。活動持續兩個小時,期間沒有受到任何人的阻撓和干擾,活動平穩順利地結束。

與此相似的是,貴陽在連續兩天活動之後,組織者糜崇驃也沒像往年一樣被當局調查騷擾。糜崇驃對亞洲週刊說:「比較奇怪,派出所的公安沒有來找我。」糜崇驃說,在往年,他們會提前幾天來抄家,限制他的行動,或者乾脆讓他出去「旅遊」。在平時,他去公園拉橫幅搞宣傳時也被阻攔,甚至被打。

youtube上的視頻顯示,在糜崇驃等人的活動現場,圍觀的人大部分是中老年人,有少部分年輕人。但由於在國內「六四」的歷史被完全抹殺,當下的年輕人幾乎沒有聽過關於「六四」這段歷史的介紹。活動現場有年輕人表示完全沒有聽過「六四」,甚至有人指責糜崇驃是在「編造」和「胡說」,糜崇驃氣到上前與他們理論,盛怒之下打了對方一巴掌。

要耐心說服年輕人

糜崇驃說:「我是很急啊,我親眼看見開槍的,有人倒地。」不過糜崇驃後來覺得有點後悔,認為當時衝動了點,說這是中共長期洗腦的結果,不怪他們,對年輕人還是要耐心說服。

這則新聞被香港多家媒體報道,但在內地媒體上沒有看到任何報道,三十日一早在微博上有人轉發這個活動的新聞,但很快就被刪除。在微博上搜索「紀念六四」﹑「糜崇驃」都找不到關於這個活動的消息。

今年七十三歲的糜崇驃是國民黨將軍糜藕池之子。一八九七年出生的糜藕池是貴州人,早年加入黔軍,一九一六年護國戰爭中隨蔡鍔入川,後入黃埔軍校學習,參加東征與北伐,時任排長,直到四七年升至少將,四八年返回貴州任貞豐縣縣長。一九四九年任川黔公署獨立第一師師長,不久率部投向中共。一九五一年七月在鎮反中被處決,八十年代獲當局平反。

作為國民黨「反動派」後人的糜崇驃沒讀過什麼書,在貴陽公交公司做修車工人,現在靠一千多元人民幣的退休工資生活。八九年,五十歲的糜崇驃得知學生在天安門廣場絕食暈倒,於是決定親自上京支持學生。「六四」當日清晨七點多他看到坦克駛進天安門廣場,然後聽到槍聲,看見學生倒地。當日下午他搭乘火車即刻返回貴州。這之後「六四」便成為糜崇驃的心結。他在退休後開始正式投入維權活動。發起了「人權櫥窗」活動,從二零一零年五月開始在貴陽市人民廣場派發人權方面的宣傳品,為受刑的維權人士募款。另外,當局為了防止糜崇驃組織紀念「六四」的活動,每年五月二十九日或六月一日前後都會將他軟禁在家或者帶到外地「強制旅遊」。

今年糜崇驃先發制人將活動提前到五月二十七日、二十八日舉行而沒有受到來自官方的干擾,他本人到截稿日都能自由接聽媒體的電話。他本人認為沒有受到阻擾是件很奇怪的事情,有可能和中央高層出現分歧有關。他認為,王立軍、陳光誠事件之後當局的維穩思路有了變化,維穩的人力、物力都有調整。糜崇驃聲稱當局專門針對他的維穩經費也不少,地方政府已經把他當作「搖錢樹」,在以前每天二十四小時,有四到八個人跟著他。現在則「放鬆」多了,在六四紀念活動現場,只有派出所派來的兩個治安聯防隊員站在一邊看,沒什麼人干涉他的活動,「比較奇怪」。

打算宣講人權宣言

糜崇驃說,休息兩天後他還會去黔靈公園進行紀念活動,宣講《世界人權宣言》,悼念六四死難者,向老百姓說清楚當年的真相。糜崇驃對亞洲週刊說,他已經豁出去了。「我已經下了決心,把腦殼掖在褲腰帶上,隨時幹到底。他們(指警察)也威脅我,說出去會有交通意外什麼的。但我跟他們說:『死在你們手裏,我感到無限光榮。』」

紀念活動上要求釋放的良心犯陳西(原名陳有才)是零八憲章簽署者之一,一九八九年因聲援「六四」而被判入獄三年,一九九五年再因要求平反「六四」被判入獄十年。去年十二月二十六日,中共指陳西在境外網站發表的文章有煽動內容,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判處陳西十年監禁。

不過,福建維權人士紀念六四被打壓。五月三十日上午,范燕瓊等十五六名上訪者在福建省延平區法院前公開打出「平反六四」、「支持溫家寶政治改革」等橫幅,引來過往行人的圍觀。

上訪者一路遊行到范燕瓊家中後散去,隨後發現一批警察已經包圍了范燕瓊的住家樓,試圖進入家中調查有關呼籲活動的情況。范燕瓊說,她聽見警察在門外稱,支持溫總理政治改革和平反六四是違法犯罪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