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8月4日星期六

張大春:XO傳言、本事和詩

我在一位詩人的部落格讀到一則貼文,略謂:「張大春碩論《西漢文學環境》,嘗攜醇酒,應台大博士班面試,既入則置酒案上,凡所問詞采湍飛,大抒胸臆。比 出,將復掖酒去,座主怪而問之,春乃徐作聲曰:『請翻拙作某頁,夾紙有字云:「若讀至此者,易某XO一瓶。」』」順便推介這個挺有意思的部落 格:http://tw.myblog.yahoo.com/hz818/article?mid=1049&next=616& l=f&fid=10 這是一則有趣的傳聞,我在很多地方聽到過,卻不知已經成為典雅優美的筆記內容。拜讀之餘,還是不得不澄清。這是個謠傳。故事源出於一位美籍漢學家 Chris Lupke在美國的見聞。 

Dr. Lupke還是個留台學生的時候,跟我說了那個故事,主角人物是個準博士生。大概是想藉機會對學院傳統嘲誚一番,在博士口考的那天,這位準博士生帶了一瓶 是Chivas Regal威士忌應試,順手就將酒放在桌面上。答辯已畢,他拎起酒便要離開。眾口試委員皆不解其意,遂有一人問道:「你帶了這瓶酒來,是要去慶祝通過口考 嗎?」這位新科博士生答道:「喔不,我想諸位老師並沒有注意到,在我論文的第七十六頁有一行字。」老師們趕緊翻看論文,就在七十六頁的內側,的確有一行手 寫的字跡:「任何一位先生讀到此頁都可以向我索取這一瓶Chivas Regal。」

對當時還相當年輕的我來說,這個看來不該引起「後來如何」之問的小場面應該足以形成一篇小說結局的敍事張力,問題只在彼時台灣還沒有多少人知道這種牌子的酒。我便將之改成XO白蘭地,以第一人稱敍事,發表了短篇小說〈七十六頁的秘密〉。小說裏的豪傑身段,非我所敢當者也。

二 十九年前,台大博士班的入學筆試我沒有參加,說是怯場也好,說是發癲也好,總之,讓我的碩論指導教授、也是當時任台大中文系主任兼所長的葉慶炳先生非常失 望。他在稍後幾日舉行的博士班入學口試的那一天早上,親自打電話把我叫起床,溫和而略透嚴厲地說:「你筆試不來,我也就不追究了;但是口試不來,實在對不 起辛辛苦苦讀你論文的老師們。」我衝身下床,胡亂穿了衣服,搭計程車飛奔到台大──口試委員都已經環坐在會議廳裏了。

他 們是龍宇純、張以仁、廖蔚卿、林文月、梅廣、丁邦新和張亨等七位老師。在爾後的近三十年間,除了參與文學界的某些活動時與林老師還見過幾面之外,其餘諸位 我再也沒有拜識過──當然也就沒有機會向他們表達我衷心的歉意──我是欠這些老師們一個非常嚴肅的道歉:畢竟口試當天我遲到了,那一次遲到是徹底的、無法 彌補的辜負。

就我個人的經歷而言,七位教授都很認真地讀了我的碩士論文和研究計劃,也給予了很多寶貴的指導,但是我當然不可能考上──只拿了四十 八分(應該是沒參加筆試的結果)。這個分數大概是自從台大興辦以來的最低紀錄吧?當時是我自己考不上,更不能因為一篇來自道聽途說的材料所寫成的小說而寃 枉了老師們。

我遂寫下了這一首詩,還乾了一杯賠罪的酒。

徑迷黌宇下清門,樹底過魚藤挂猿。未省浮波呼嘯意,已收空谷霧霜痕。衣魚瘦死功名薄,墨瀋乾餘謠諑喧。仗酒青春辜負老,一杯慚愧和聲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