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北方經濟專家的陳功表示,一旦貸款開閘,中國的經濟增長速度是可以立即上去的,預料今後三個月就會出現一定規模的放「水」。
今年上半年,中國經濟進入寒冬是不爭的事實,但安邦諮詢公司(ANBOUND)創始人、董事長陳功認為,這種經濟轉冷是一種凍結狀況,講通縮,講硬著陸,講經濟崩潰,都是誇大其辭,沒有準確表述中國經濟的現狀。陳功是安邦首席研究員及著名財經作家,為政府及企業提供諮詢。作為北派的經濟學家,接受亞洲週刊訪問,陳功具體分析形勢,對中國的經濟發展前景並不悲觀。
二零零八年金融危機,中國政府投放四萬億人民幣救市,今年以來,中國經濟又開始轉差,陳功認為,出現這種情況有兩個簡單而清楚的原因,第一個原因是貸款的凍結,大量項目因此而停滯,一些新項目不能上馬,影響了經濟增長,這部分主要影響的是國有企業和地方政府。而他們又恰恰是經濟增長的主力軍,所以導致經濟下滑了將近兩個百分點。陳功相信,同樣是由於這個原因,一旦貸款開閘,一切又將恢復,最起碼增長速度是可以立即上去的。「預料今後三個月就會出現一定規模的放『水』」。
而第二個原因是很多人沒有觀察到的問題,這就是經濟結構的調整。陳功說,事實上,中國的經濟結構一直在調整,只是不是向著好的方向調整,而是向著壞的方向調整。經濟高漲期,大量的江浙企業家挪用企業生產資金炒作股票,炒作樓市,這個炒樓團,那個炒樓團,搞得很熱鬧。原因很簡單,搞生產不賺錢。中國實際正在靜悄悄地從一個消費品製造大國的位置挪開了,這是非常重大的經濟結構調整。一旦樓市和股市出現問題,生產恢復談何容易,因此出現經濟凍結是必然的現象。至於外部環境的影響,那其實是一直存在的,從二零零八年開始就存在,根本不是今天的問題。
財政政策比貨幣政策有效
面對經濟增長放緩的局面,北京宏觀調控,多次放?銀行準備金率,降低利率,但見效甚微。陳功指出,中國經濟的特點之一就是財政政策遠比貨幣政策有更重大的影響力,因為中國經濟是以投資為主導的,大家更關心的是資本投入而不是效益,所以關鍵是有錢,而不是錢的成本。只要看看南方高利貸的利率水準就可知道了,這點利率變化計劃可以忽略不計的。「所以利率工具對中國經濟的影響微乎其微,充其量只代表了某些方向,起到了一發信號彈的作用。只是現在看來,由於大環境沒有配合,這一發信號彈基本是放空了。」
為提振經濟增長,尤其是為平穩增長,進入五六月份,北京有放寬項目審批的跡象,市場出現中國救經濟再推「四萬億」的呼聲。陳功認為,所謂「新四萬億」這個問題也是非常複雜,作為長期跟蹤研究中國經濟的智庫,安邦從未觀察到中央政策的明確表態,相反媒體傳出的消息倒是有鼻子有眼睛的,非常明確,所以這可能僅僅被認為是一種「風聲」或是某些領導人的暗示。而智庫在其中所起的作用是非常關鍵的,例如安邦就在「新四萬億」以及「辦幾件實事」的說法出現之際,立即做出有力反應,強調現在就是困難時刻的拐點,政策面上再堅持一下,再挺一下就會過去。事實也是如此,很快的消息面就發生了變化。
依陳功估計,中國六成以上的經濟學家們持有看淡經濟形勢的跡象,但同時也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人認為,經濟可能會從下半年好轉。「除了少數以瘗街為能事的人之外,我觀察到的可以說是一種出奇一致的共識,這就是,中國經濟絕非糟糕透頂。」
美元升值有利中國出口
即使今年「保八」可以成功,但「宏觀不差微觀差」的觀點,的確存在。陳功也認識到,很多企業對此感受強烈,生意不好做。他認為,必須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宏觀肯定是由微觀組成的,國有企業在今年上半年完成一萬多億的利潤,而在還不錯的二零一一年,全年也不過是兩萬多億的利潤,所以這一塊差別不大。再看淨出口,這也是GDP的重要組成部分,很多人以為中國的出口受到了國際市場的很大影響,其實由於美元升值,美國市場的購買力開始增強,這對中國出口是有利的,而近月有些「出人意料」的順差數據也證實了一些看法是正確的。大致看來,雖然中國經濟增長的凍結,對企業微觀層面的確有影響,但這只是因素之一;另一個因素,恐怕也與企業微觀層面在「憶甜思苦」,感受對比有關係。
陳功 1960年出生,安邦集團(ANBOUND)創始人、首席研究員與著名財經作家。中國科學院情報研究所碩士生導師;中科院信息學會理事;北京城市學院競爭情報研究所研究員;同時也是中央能源戰略研究項目(2005)的負責人之一,中共中央財經領導小組資訊項目的負責人之一。北京市應急指揮中心的戰略研究顧問,北京市政府信息辦戰略合作項目的負責人之一,上海市城市經濟發展戰略瓶頸問題研項目的負責人。
紀碩鳴: 專訪中國知名財經評論家葉檀
中國經濟春天還很遙遠
消費貧富兩極分化嚴峻;企業困難已經從沿海蔓延到中西部。中國有兩場經濟硬仗要打,產業結構必須調整,貨幣必須市場化。如果此戰不贏,改革將倒退幾十年。
還在全球遭遇金融危機之初的零九年十月,葉檀撰寫的《拿什麼拯救中國經濟》論著出版,雖然有政府強行投入四萬億拉動經濟,並言之鑿鑿中國率先走出金融危機,但讀者在葉檀的描述中還是看到了正處十字路口的中國經濟。葉檀措詞強硬的提醒:經歷數輪經濟變革,產業領域市場化之船行到江心,卻遭遇金融危機的狂風大浪。要保住新興工業國的改革成果,中國有兩場經濟硬仗要打,產業結構必須調整,貨幣必須市場化。如果此戰不贏,改革將倒退幾十年。
如今,中國經濟早已不在可以猶豫不決、徘徊左右的十字路口,而是處於由不得拖延的風口浪尖。有中國財經「葉女俠」之稱的葉檀再次呼籲,人們相信清末的曾國藩、李鴻章等人能帶來同治中興,中國經濟轉型期,現在也應該有鄧小平、朱鎔基式的強權改革人物,推動中國徹底完成工業化。接受亞洲週刊訪問,葉檀坦承,如果經濟增速反彈就代表了中國的「經濟春天」,那麼「六月份的出口數據、房地產開始好轉,固定資產投資上升等,可以說已經有些暖意了。我甚至認為,三季度還會擴大反彈,只要基建規模擴大,數據反彈在即」。但她表示:「這並不代表中國經濟整體好轉,經濟寒冬遠沒有過去。絕大部分企業都步履艱辛。我認為,中國企業在過大關,要邁一個很高的門檻。」
剛剛從西部寧夏考察回上海,葉檀看到,去年還是沿海的地區企業經營困難,歷經艱辛。如今,企業的窘困已經蔓延到中西部地區。「我到廣西、寧夏這些最內陸的地區,今年訂單大規模下降。重化工業包括鋼鐵出現停工。他們告訴我,企業家沒有那麼心慌過,比二零零八年還令人擔憂。零八年還有盼頭,中央砸了四萬億,鼓了勁,現在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大家都在熬,等待嚴冬過去。」以下是訪問的主要內容:
與零八年金融危機相比有什麼分別?
零八年時思想統一,全球經濟寒冷百年一遇,必須要砸錢「保八」,當時反對聲音不大。最大的問題是突如其來,農民工就業下降會引發社會問題的憂慮,所以砸錢救經濟成為市場合拍的聲音。這一次是溫水煮青蛙,一方面是經濟下降,另一方面東部沿海還招不到工人;一方面說出口下滑,另一方面看看煤炭市場還不錯。中國經濟變得撲朔迷離,預期特別混亂。有人說好,有人說不好;有人說短期不好,有人說長期不好。現在還遭遇四萬億的後遺症,地方政府大量投入配套資金,債務危機顯現。債務一上升,就擔心金融體制有問題。你再砸錢救經濟,反對的音量就比零八年時要高不知道多少倍。但你不投入,困境就擴大。
不久前還是批了一些項目,能見效嗎?
砸錢肯定要批項目,湛江鋼鐵項目批了,前期投入會很大,幾十個億都要下去。但它生產鋼鐵板材,卻發現沒有市場了,板材主要是造船、汽車用,現在汽車銷售在減縮,影響板材,造船更不行了。即使馬上投入生產,產品也賣不出去。生產的東西沒人要,批了項目也沒有大用。
零八年金融危機,主要的問題來自外圍,政府救市後,認為中國最早走出金融危機。今天,外圍情況沒有變化,我們又遇到什麼情況了呢?
外圍經濟影響不能全部覆蓋經濟寒冬的原因。這次出口訂單是下降了,但現在是全身的毛病。如產能過剩,看似小毛病,覺得沒什麼大不了,只要刺激出口、房地產上升、內需一起來,全都可以解決。但你要知道,所有的經濟產能安排是依中國出口最高量、房地產及基建投資最大量的數值計算。比如鋼鐵,是以中國出口量最高值時沙盤推演,天然就產能過剩,所以,現在的產能過剩很難解決,因為每一個省涉及到增長,都不願意壓自己的產能,大家盼著別人壓產能。這牽涉地方經濟利益,很難調控。
外需不足內需補,有多大的補缺效應?
六月份出口有些好轉,但美國歐盟市場情況還是不行,中國企業費盡九牛二虎的精力在開拓海外市場,包括非洲、中東。但美國和歐洲是火車頭,其他地區難帶動。只有靠拉內需,中國內需總體還是平穩的,最低時約百分之十二、十三,高的時候是二十多增長。但中國的產能大,內需市場小。中國內需主要是二塊,一是房地產,二是汽車,那就涉及拉不拉房地產、拉不拉汽車的問題。除了房地產、汽車,目前還沒有哪個內需消費領域可領跑,實現不了短期替代。中國消費很不好的現象是窮富兩極分化,可以到國外旅遊的,大手筆購物比外國富豪還霸氣,是奢侈品的金主。窮人呢,就住在城鄉結合部,每個月賺二三千塊錢,牙縫裏都省不出來。
你對中國經濟的擔憂主要在哪方面?這樣的情況會維持多久?
不在「保八」,而在轉型,就目前情況很難。我走遍東西部,看到的景象是大家都在苦熬。維持多久我不知道。現在大家都說要改革,官員、學者、企業家都盼改革,關鍵問題是誰都說不準該往哪裏改。都在說,做的是表面文章。短期看就是一個博弈的過程。兩會後,中央出台「非公經濟三十六條」。當時要求壟斷行業,包括鐵道部都要拿出細則,向民資開放,但事實上做不到,很多地方都是假的,沒放開。
現在中國關鍵問題是「敢問路在何方」?
大方向是清晰的,一是城市化,你只有走城市化這條路,包括發展三線及中西部城市,現在也在做。另一個是促進內需,有一個財富重新均衡分配的問題,讓大家都能消費得起。但發展到現在,你說有沒有特效藥?唉,還真沒有。最多,政府主導說,我把重點項目都投放到中西部,都放到高端製造、新能源方面,但要記住,政府主導的成本是很高的。你到無錫去看看,新能源由政府主導,大筆的投資推進,已經有二千億砸下去了,但五年十年會沒有產出的。江西賽維投太陽能,負債了六十億美元,銀行、信託幾百億砸入,到處去建「多晶硅」,但多晶硅價格一下跌,這家企業一夜間崩盤,要政府填底。我覺得接下來是金融市場化、發展內需、發展均衡消費的過程。中國和歐美競爭,不是在最高端上。如出口到東南亞的機床,只要中國人做的,價格就比德國人便宜一半。中國最好的企業是中端的一塊比較強,需要培育的是中資階級消費階層,在國內有品牌,國內消費者認同,有市場,就能盈利,有正向循環。中端的如不突出,讓中國原來最具競爭力的企業萎縮掉了。
有人說,中國經濟有二十年的高增長,你怎麼看?
問題是目前能否邁過這個坎,邁得過當然可以,但這個坎正在邁,剛開始邁,你就下勝利結論了。我接觸很多企業和地方政府,我覺得我不能輕易得出一個結論。我只是就事論事,看實際情況,比如三季度數據會好,如果房地產起來了,基建投資下去了,數據當然會好,但不一定就代表中國經濟好轉了,並不是實質問題的解決。
中國數字經濟的春天很容易看,或者說也已經看到了,但要解決中國實際經濟發展的問題,可能這個春天還在期盼中。我告訴你一個實例,廣東惠州有兩大項目,有央企的化工項目和三星的出口項目,惠州的GDP閉著眼睛都上了百分之十幾,但說明不了問題。不管中國是城市化、促內需發展市場,總而言之,要讓市場、法律發揮獨立的作用。
葉檀1973年生於上海,復旦大學歷史系博士,專攻政治史與經濟史,著名財經評論家。《每日經濟新聞》主筆、《解放日報》經濟評論員,央視財經頻道特約評論員。主要從事資本市場、房地產市場、金融等領域寫作。著有《拿什揦拯救中國經濟》、《中國房地產戰爭》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