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4月25日星期三

林行止: 經濟困頓求變心切 當權領袖紛紛下馬



一、法國總統初選已於去周日有結束,百分之八十強的選民參加投票,結果與選前民調相近,社會黨的 奧蘭德(F. Hollande, 1954-)得百分之二十八點六,現任總統人民運動聯盟的薩爾科齊(N. Sarkozy, 1955-)得百分之二十七點二,頗為出人意外的是,向來在大選中成績甚劣的有新納粹別稱極右民族陣綫的馬琳.拉龐(Marine Le Pen, 1968-)得百分之十七點九,創該黨歷屆得票率新高—她的父親Jean-Marie一九七二年便參選,○二年且進入第二輪競選,但得票率從未高過百分之十七。

薩爾科齊可說是這次初選的大輸家,為一九五八年開始法國第五共和的第一位在任總統競逐連任於第一輪投票中落敗的政府領袖!根據法國的選舉法,第一輪投票「流選」後二周即五月六日選民將就兩位得票率最高的候選人進行第二輪投票,雖說鹿死誰手,現在不能斷言,但從這二三天來的民調看,奧蘭德極可能以百分之五十六左右的高票當選。

積極參與國際事務加上○七年當選不數月便鬧離婚並馬上和名模兼歌星布魯妮(筆者聽過她一首自述情史的英文歌,歌詞有這一句:「我有四十個情人,薩爾科齊不計其中」)結婚,令他「天天見報」,成為「傳媒寵兒」;可是,他的民望卻因為曾受邀在巴黎高級餐廳晉餐及乘搭「億萬富翁友人遊艇」遊地中海,被視為「勾結富豪」背叛選民而長期不振;近月曾因果斷處理西南部校園槍擊案而稍為回升,但亦曇花一現,令他的民望比總理F Fillon還低。在法國「民望史」上,這是絕無僅有的。

和豪富吃喝玩樂,本屬平常事,但如此「生活態度」,大多數無緣有這種享受的選民或因政治道德或因紅眼症而不贊同,對他的民望有負面影響,不言而喻。薩爾科齊四五年前這點「行差踏錯」,令他有「有錢人總統」(President for the Rich)的綽號;在分析其「敗選」的評論中,這些「醜聞」幾乎無處不在,顯見選民及論者要求政客敦品勵行,以為全民的表率。香港官員和政客應引為殷鑑!

二、 奧蘭德之有望勝出,主要是他把贊同德國總理提出解決歐羅危機方案的薩爾科齊,標簽為「默克爾的跟班」且為不少法國人認同;對於救援歐羅的計劃,奧蘭德全部反對,他主張歐盟央行應更積極地收購歐盟國家的「主權債券」(即無限量印刷鈔票);在這種氣氛下,當默克爾表示希望薩爾科齊成功連任,以便他們「共同擬 訂」的援歐計劃得以貫徹,她因而有意為他的競選活動「站台」,但消息傳出,薩爾科齊便被視為「依賴柏林」、「借助外國力量」,對於「驕傲的法國人」來說,這等同薩爾科齊無力無能治理國家。據三月一日《華爾街日報》報道,法、德在二月底取消了默克爾為薩爾科齊助選的計劃,但已太遲,令他流失了不少選票。

奧蘭德與薩爾科齊在外交事務譬如對利比亞用兵、干預敍利亞內亂以至處理伊朗核武問題上,可說並無原則性不同;他們的政策分歧,主要在處理國內經濟上手法南轅北轍。受歐羅債券違約危機之困,薩爾科齊雖非束手無策,只是採取的措施未收成效,造成百分之十二的失業率新高,而且令法國喪失三A信用評級;面對如此窘迫的經濟情狀,奧蘭德惟有同意薩爾科齊裁削一千一百億歐羅財赤的建議,但他並無厲行緊縮開支尤其是削減福利的打算,以他同時主張對年入一百萬歐羅者課以百分 之七十五的入息稅(全法有三千五百一十二人達此入息水平,約佔總納稅人口的百分之零點○一),他的政綱指徵取如此重稅,國家財政才望有救恢復「正常」,亦 是拉近貧富兩極的有效辦法,交重稅因此是愛國者所應為。顯而易見,此法一立,為私利籌謀的法國有錢人必然把愛國與否暫拋腦後,遠走低稅之國……,高稅率不 等於高稅入,是顛撲不破的「真理」。奧蘭德並非只針對百分之零點○一的大富,中富一樣開刀,年入十五萬歐羅的稅率將由現行百分之四十一加至百分之四十五,他又要取消總額二百九十億歐羅的稅務寬免;而為了「平衡」加稅引起的怨聲,奧蘭德承諾調低中小企的稅項。向富裕階層「要錢」,似是歐羅諸國大約始於三年前 的稅務趨向,英國便於二○○九年把入息稅最高累進稅率由百分之四十提升至五十……。在「佔領華爾街」的矛頭直指「百分之一」的背景下,料對有錢人課以懲罰性稅率,在大西洋兩岸會蔚成潮流。

核能發電的增減,是薩爾科齊和奧蘭德針鋒相對的另一焦點。目前核電佔全法發電量百分之七十八—核電量全球 最高—薩爾科齊要保持此水平並計劃大量輸出核電技術賺取外滙;這項主張本有堅實的民意支持,但日本福島「核爆」之後,情勢逆變,奧蘭德提議至二○二五年核 電量降至百分之五十,大受民意歡迎。

三、殘酷的經濟現實令在位當權者焦頭爛額,即使他們精明強悍長袖善舞,亦紛紛「中箭下馬」,英國的白高敦、西班牙的薩帕特羅(二任首相)和意大利的貝魯斯康年(斷續當了三屆)莫不如此……,薩爾科齊恐難逃此厄運。

「如無意外」,奧蘭德當選,是民心所向、民意所趨。社會黨政客上台,法國外交政策不致有太大改變,但經濟政策特別是對歐羅的取態,肯定有天翻地覆之變,德國主導的歐盟經濟策略,推倒重來的可能性甚高,加上荷蘭政府因財政問題無法擺平而解體,令歐羅前景陰霾密布;歐盟股市這兩天來均有明顯跌幅,展現了投資者的擔憂。不過,筆者不相信奧蘭德有什麼起死回生之術(亦不以為荷蘭新政府會有可行的辦法),除非抱持一拍兩散的決心,不然,他的政府最終仍得與區內最強的經濟體系德國充分合作。「顧全大局」的政策會讓歐盟各國在恢復經濟元氣的軌道上緩步前進……。

旁觀法國大選,看候選人「互指鼻子叫罵」,無論內容和身體語言,均比剛成過去的行政長官競選高明,其中有些香港政客應該「偷師」,以提高「互斥」的內涵與質素,比如奧蘭德競選團隊要角奧柏莉(M. Aubry,極可能成為社會黨政府的總理)指薩爾科齊在創造就業上一事無成,但他的「諾言工廠(Promises factory)全天候開工」,諷刺薩爾科齊在選民面前扮黃大仙;奧蘭德本人則指在其對手統治下,法國什麼都趨下游,只有「失業率曲線天天向上」(decline in the upward trend in unemployment)。這類妙趣橫生的巧妙詞令,令選民歡呼,觀眾讀者大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