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月中,中共人大會議落幕,溫家寶會見記者,忽然談到香港二○○三年非典型肺炎疫症重災區淘大花園:「當年,我曾訪淘大;今天,真想舊地重臨,探望淘大居民。」淘大花園業主委員會主席葉興國如接綸音,盥手上書致謝,不久就收到溫家寶毛筆回信,說「衷心祝願淘大居民幸福」等等。葉興國說:「總理日理萬機,還不忘我們淘大居民,令我感動非常。」
香港和新中國真是越來越相像了,連這樣的感動故事都有《人民日報》格調。
春秋晉文公有一天出獵,追逐麋鹿,失其蹤影,就問路旁農夫老古:「吾麋安在?」老古隨便舉腳一指,冷冷的說:「如是往(向那邊走了)。」文公問他怎麼這樣無禮:「寡人問子,子以足指,何也?」老古振衣而起,責文公不理百姓,卻去打獵,有失君道,國將不保:「不意人君如此也!……諸侯之居也,厭眾而遠遊,故亡其國。」文公認錯,棄獵回朝(《新序.雜事第二》)。
溫家寶關心淘大,當然很好,但淘大早已無恙,而中國大陸無數民事,所須關切,十倍百倍於今天的淘大居民,怎麼從來不見溫家寶過問一下。
比如說,人大會議期間,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女生李寧走到天安門廣場,裸體下跪,為母親鳴寃,遭公安如虎似狼的抓去,不知所終。溫家寶當時就在人民大會堂之內,對這位少女卻不見聞問,既不問她為什麼鳴寃無門,更不聽她申訴母親遭公安打死的事實。
還有北京律師倪玉蘭。她為當地民房遭當局強拆作不平鳴,結果律師牌照被吊銷,住所被夷平,下肢被打成癱瘓,日前又因「尋釁滋事」罪,被判處入獄兩年零八個月。她女兒想往荷蘭,代母親領取人權捍衞者鬱金香獎,不但不能成行,還被囚禁至今。這樣的事,溫家寶同樣視而不見。
此外應說的事太多了。在陝西,一位少女患了絕症,送入安康市中心醫院,父母怕付不起醫藥費,不敢再來,由她一個月之後孤零零死去;在江蘇,蘇州市電子廠雇用童工,最少的才九歲半,一天工作十二小時,一個月工資不過幾百元;在四川,唐昌鎮長強取村民農地,公安手執銅棍,亂打反抗的村民,連八十歲婆婆都不放過,重傷者或斷腿,或斷尾椎骨。這一切,都不過是最近一兩個月的新聞,「日理萬機」的溫家寶一概不理,卻去揮狼毫,蘸墨汁,覆信給香港淘大花園業主委員會主席葉興國。
葉興國當然可以珍藏「總理墨寶」,但我知道,二千年前農夫老古那隻簡慢的腳,指出了晉文公的霸業;葉興國等人的頌歌,卻只能唱出今天這樣的新中國。
古德明
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