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3年4月12日星期五

周回: 搶救中文科



 

根據於三月三十一日播出,以「搶救中文科」為題之〈星期日檔案〉,於中、英、數、通識科中,考生於中文科的應試壓力最大。為何以中文為母語的我們,對此科的恐懼會更甚於其他科目?也許現在的中文科,根本不是中文科。中文科的設立,理應旨在培養學生聽講讀寫能力之餘,更要培養學生的文學素養,讓他們學習賞析,欣賞中文。可是,於香港公開試制度下,學生對中文為之聞風喪膽,對其只有恐懼而鮮有喜愛。這都拜中文科考試所賜。現在的高中中文科,已淪為扼殺學子對中文之興趣的殺手。

以我為例,我自小已喜愛中文。還記得小學時期,筆者最愛便是中文課。每天上學,坐立不安,就是期待中文老師踏足教室的一剎。又,我自小就愛閱讀課外書,小說、散文、十萬個為什麼,統統亂看一通。又記得真正發現自已對中文的熱愛,是於中一。世有伯樂,然後有千里馬。當時我有幸遇上一位好老師,他告訴我我的寫作技巧其實不俗,而且頗具創意。於其栽培下,我時有寫作,何況當時亦沒活於公開試的陰霾下,可隨心地我手寫我口,由心而發地寫作。截至當時,我自問自已的寫作能力,於同儕間確是稍高一等。但到了中四,我開始意識到公開試是怎麼一回事,漸漸減少了課堂以外的寫作,只懂寫出考評局喜愛的文章。上了大學,我才重拾寫作興趣與習慣,可是自覺寫作能力大不如前,從前引以為傲的創意亦盪然無存。現在,我寫作時多有力不從心之感,這一度使我非常沮喪。沒錯,我於公開試的寫作卷中確是得到了上好成績,但寫作卷的A,卻未能與實用於現實的寫作能力掛鉤。我並非要把責任推委全於考試,畢竟停止寫作,減少閱讀課外書,是我自身選擇,但寫作卷無法改善學生的寫作能力,那是為了什麼而存在?



中文科考試,與中文水平關係,其實不大。先說閱讀卷。閱讀卷要求考生於閱過數篇文章後,回答一系列精雕細琢的考題。當中,考生是否具有一定的理解能力固然重要。但卷中不少題目,過於小題大做,過分解讀作品,彷佛成了讀心神探,比作者更清楚對方心中所想,題目甚至連原作者也不懂回答。筆者正於大學修讀中文系,對文學略知一二。於文學世界,最忌為文章設下一個絕對的解讀,每個人對作品皆有自已的一套解讀方法,言之成理,自是一套新的見解,這就是文學的活力。現在考評局為每篇文章建築了一個框架,硬將一己主觀解讀,套於文章之中,將其設為唯一標準答案。這與文學的美絕對是背道而馳,更是迫令學生失去咀嚼細味文學味道的興趣,反倒被迫訓練自已成為讀心神探,解讀比女人心還複雜的考評局心理(注意,是考評局心理,而非作者心理)。這道題目用上這個字眼,如此的分數分配,用意何在?長問題的答案結構要如何?這一切都比文學造詣重要得多。

又說寫作卷。此卷更是令在下無奈而痛心。先自聲明,筆者首於會考寫作卷奪A,亦有豐富補習經驗,所言並非胡說八道。說起寫作,大眾理應想到什麼行文流水,構想新穎,富有意境,諸如此類。這按理該是評定寫作能力的重要準則。文句通順、表達清晰,這確是基本要求,可是,中文科寫作卷,單有這些能力並不足以得到好成績。更重要的,是結構。 文句通順、表達清晰,不能擔保考生奪佳績。反之, 文筆平平無奇,但懂得迎合考評局(或曰閱卷員)的口味,按照一定公式寫出文章,那麼好成績則手到拿來。試試把魯迅充滿隱喻,主線縱橫交錯那些傳頌千古的好文,或是西西手法新奇,饒有深意,備受推崇的小說呈上,你猜他們會得到什麼成績?我敢說,閱卷員們定不會於那千鈞一發的改卷時間,細味出作品的深度與佳美。名作最終換來的,也許是「離題」、「主旨不明」等評語,以及一個不堪入目的等級。面對著公開試,學生們只會被迫日夜操練適用於公開試的作文,至於自已想寫的?若是於公開試派不上用場,誰會教你寫,誰會替你批改?

又想起該集〈星期日檔案〉。節目中,一位家長的言論使我良久未能釋懷。先別論其「讀名校=理應能進大學」的滑稽觀念,她於節目中表示現時學生根本沒有讀文言文的需要,聽後我自是痛心。她的潛台詞彷彿是:文言文能賺錢麼?不可以,那麼為何要學?

文言文言簡意賅,言辭優美,讀來餘音裊裊,多讀,絕對有助改善寫作白話文之能力。若是不能,閱之也是賞心樂事。孔子曰:「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意指多讀《詩經》可使人變得溫柔敦厚,有助陶冶性情。 周敦頤說:「文以載道。」而且文言文,也就是古人的話語,內容絕對反映出古時社會面貌文化,政治歷史,人生哲理,應有盡有,借古鑑今,多讀絕對百利而無一害。學習應該包括開拓視野,訓練思考,若該家長堅持以其口中之實用為目的,我無話可說,只能道一句:夏蟲不可語冰。可是啊,有趣的是,該名家長同時埋怨時下年輕人太常接觸網絡語言,導致寫作或表達能力欠佳。沒有文章比文言文更用字典雅,多年來,泯滅於歷史洪流的文章不計其數,能飽歷數千年風霜,仍可流傳至今的文章,必是佳作中的佳作。不僅如此,成語絕大部份皆出於文言文,「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多讀文言文,中文水平必定大大提升。可是閣下又認為文言文沒其存在價值,敢問一句,學生該讀什麼? 我無法判斷這是由考試制度、考評局,或是考獸家長,甚或是社會所造成。我只知道,中文科,不該是如此。

作為一個中國文學愛好者,目睹中文落得如斯田地,實在於心不忍。於弱肉強食的考試制度下,中文科已非真正的中文科。仕子們亦難有真正細味中文的機會,如此下去,中文科只會越發被人唾棄,為人咒罵。誰來搶救中文科?

夢長: 時代有否糟蹋文字?


這時代有很多販賣文字的寫手,把有生命的文字,化作無感情的故事。仿似一個只沈迷於技巧、手法的工匠,鑄造出一個又一個無靈魂的玩意。看小說代入當中的角色是尋常事,但當嘗試代入故事只感受到懸吊於半空,猶在浴缸上的釣竿,感受不了生命的重力,也享受不到魚的擁抱,毫無一絲自然之味,就連我心緒也挑不動一下,真的賜不了酒給你們。

與其說無人欣賞中文,倒不如想想現今的文人寫出什麼給大眾?沒有感情的文字連自己也感動不了,更不要說打動別人,某些作品只能窺見一、兩滴紅色水彩,作者卻枉稱為「心血」。那種心血似卡在喉嚨又不吐不快,吐出來卻發現不過是塗上口紅的口水罷了。

數年前,中國一篇高考滿分文章是王雲飛以文言文撰寫,連專家也詫驚,我抱著好奇心拜畢,發覺專家原來只是一個名詞,但卻足夠引證當今文人的殞落。猶像我數天前應付中文閱讀卷時,那些題目其實也不知所謂,活的文章被考評局謀殺了。

王雲飛該文章起首「呱呱小兒,但飲牛湩,至於弱冠,不明犍狀。」我用最簡單文字翻譯過來:「只知道喝奶的小孩,長大後不知道太監為何物。」犍的意思是被閹割的公牛,我真的想不通這兩者的關連性,音韻不似駢文,古文也很少會用但飲及至於,我真的沒見過,只能說有很好的背誦根底。文章中後也更甚,離題之餘詞義重疊,每句用字也有錯處,疑問句亦用錯,整文章也沒有一個對像,其立意隨便找個中學生也能寫出,其滿分因由為改卷人是看不懂文字,又要重蹈八股文的覆轍?如當年陳獨秀考院試,他看到題目後寫了極多難字、古字、僻字、怪字、上文不接下理的文章,卻中秀才,所以陳獨秀在實庵自傳才嘲笑科舉的虛偽。

今人用字很喜歡忽略其連貫性,看過一句「鑄造成丹青」,我腦筋少根弦,想像不到該畫面。還幸天害怕文化終結,賜了林夕給我們這一代人。林夕用字精準,他完全捕獲字的特性,以玻璃之情為例。「不信眼淚,能令失落的你愛下去,難收的覆水,將感情慢慢蕩開去。」眼淚、覆水、蕩,拿捏的對像都是水,而且都很被動。他早期作品如傳說,雖然用典,但不懂典故也能理解詞意,這才是用得好。而且,用千千萬萬個詞藻去表達心情,都比不上用最準,最真誠的字。林夕只有一個,拍得上他的黃偉文也只有一個,二人寫出七百萬人的心聲,太辛苦了。

 好的描寫不在於字數多少,詞藻多華麗。如魯迅的秋夜「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整句中有多少個形容詞?卻幽默地寫盡了一個人的情緒,從文字看到他沈悶而又無聊的心境。一個真正熱愛中文的文人,是用生命寫作自己的人生,享受創作過程之時,筆下的文字從沒有背離過血淚及隱藏的心弦,而不是追求所謂的青睞。

中文,是生命的傳承,我只盼望暮光終有一天攻破這城,讓我們找得到一點方向。「但使詩文天未喪,間松何必怨山隙。」也請香港人重視自身文化,粵語和繁體是學訓詁、詩詞的先天優勢。

套用林夕說話結尾:「寫作不是為了成為文學作品而寫,這樣會失去真誠。好的作品必須要是出於真感受,最好是自己的親身經歷。能夠引致自己和其他人的昇華,例如對人生有更深的了解,才是好的文學作品。真的好詞作是看不到填詞人在炫耀自己的功力。許冠傑的《半斤八兩》的好在於用字準確,如果我改學生作文,我會將用字準確列為十分重要的準則。能夠用字準確必定是高手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