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6年2月18日星期四

黎明奇 《為漢字申冤》 第一章 漢字之殤



第一節: 名與實

定義

顧名思義,繁體字是相對於簡體字而言的,筆畫較簡體字多,因此得名,它指的是大陸1956 年漢字簡化方案公佈以前的官方字體。人們對繁體字不管認識多少應該都有一個大致的印象。但後來經過一些事後才發現,許多人對傳統漢字的無知竟到了令人吃驚的地步。
還得先從一件小事說起,我曾網購過一把摺扇,給賣家留言為:扇子背面書法要是繁體字的,簡化字的不要。不久賣家就打電話過來,大致對話如下。

賣家:我看見了你的留言,恐怕不能滿足你。
我:怎麼回事?
賣家:你說不要簡體字的,可現在只有港澳臺才用繁體字(這倒清楚)。我這裡只有簡體字的。
我:是,可這是書法啊,書法一般很多都是繁體字的。
賣家:是這樣,我看了一下,這上面有的是繁體字,有的是簡體字。(原來他把我們用的漢字全部當成了簡化字)
我:不是所有字都對應繁體字的,只有少部分經過簡化了才……(一串解釋)
賣家:你們是知識份子,這些我不懂。要不這樣吧,我給你看看,只要有一個傳統漢字的話,就給你發貨好嗎?
我:只要是長篇,不可能只有一個傳統漢字的,一般都會佔三分之一。
賣家:不會要我給你數吧?
我:不是不是。呃,就按你剛才說的辦吧。(解釋無果,只好如此)

很多人看了繁體字的書籍之後都會有這樣一種感覺,其中只有部分是繁體字,而其他的我都認識,姑且算作簡化字。持這種觀點的人不佔少數。他們誤以為我們所用的文字全部是相應繁體字簡化過來的“簡化字”,所以我們用的每個字都有相應的繁體字。

其實我們所說的“繁體字”僅僅只是簡化字總表中被簡化的漢字而已,其總數為2236 個,大概佔通用漢字的三分之一,除去類推的純繁體字大概只有四五百個,只有這些字才有繁簡關係(我們所討論的也就是這些字罷了)。我們一般所稱呼的繁體字簡化字是指的相應的兩岸三地的漢字體系,其實這個稱呼是不合事實的。

三分之一之外,其他如簡單的“天、地、人”以及繁雜的“囊、矗”等大部分沒有經過簡化,並無繁簡之別。所以我們用的三分之二的漢字都是與繁體字同一層面的,或者更準確地說這些字的繁體字就是它本身。可以這樣講,若把港臺所用的全部定性為繁體字的話,那我們所用漢字的三分之二也是繁體字。

舉例來說,譬如“马到成功”的繁體字為“馬到成功”,只有一個是繁(簡)字,“正大光明”四字無繁(簡)字,“龙飞凤舞” 繁體字為“龍飛鳳舞”,有三個字為繁(簡)字。前面一段話可以轉換成簡化字為:

三分之一之外,其他如简单的“天、地、人”以及繁杂的“囊、矗”等大部分没有经过简化,并无繁简之别。所以我们用的三分之二的汉字都是与繁体字同一层面的,或者更准确地说这些字的繁体字就是它本身。可以这样讲,若把港台所用的全部定性为繁体字的话,那我们所用的三分之二的汉字也是繁体字。“

這就是我們所謂的“部分繁體字,部分簡化字”了。

“繁體字”和“簡化字”這兩個稱呼本就很主觀,只是有了 漢字簡化運動才產生的相對的概念而已,因此沒有絕對的“繁簡字”。比如,“車、溯”兩個楷書字,“車”字筆畫很少,我們把它簡化成“车”了,它就變成了繁體字;“溯”筆畫稍多,但我們沒有簡化它,它就不是繁體字。
試看,我們把“徹”簡化成“彻”,那“徹”就被稱為繁體字,但“撤”字又為何不是呢?只因為我們一直用它,沒有將其簡化。如果當時公佈簡化字的時候沒有“車”,那它自然不是繁體字,又若是把“溯”字簡化了,那它當然也是繁體字了。又或者當時少簡化幾個、多簡化幾個,簡化成別的形體呢?那我們對這些字的稱呼又會如何?“像”曾經也簡化成了“象”,後來又恢復了,我們會說“像”是繁體字嗎?同樣是自古運用的字,此三分之二和彼三分之一其實沒有任何區別。說到這裡,有人已經混亂了,我們只需瞭解一個事實,那就是:繁體字這個概念在產生的時候就是很隨機的。
“溯”有一個早已存在的俗字為“泝”;
或選用別的俗字字形。

我們不妨這樣看待,將傳統漢字作為一個整體,那麼我們可以將所謂繁體體系與傳統漢字基本對應,而簡化字體系則可以認為是三分之二傳統漢字和三分之一簡化漢字的混合。這應該是沒什麼問題的。

所以,根本上沒有所謂的挺繁派和挺簡派,我們的焦點也不應該是“支持簡化字還是繁體字”,應該是“是否支持漢字簡化”“哪些漢字應該簡化”以及“漢字該以何種方式簡化”。所謂的爭議也只不過在某些字該不該簡化以及該怎樣簡化上有些分歧罷了。看到這裡,人們會認為筆者是挺繁派,而事實是我並不反對漢字簡化,只是覺得現行簡化字確有很多不合理之處。

正名
我國在五十年代以前官方用的漢字是繁體字,這一點大家應該都沒有什麼疑義,但如果你穿越到某個朝代,去問問古人會不會寫“繁體字”,他保準會一臉疑惑地看著你,並反問道:繁體字為何物?即使現在,對於一直使用傳統漢字的臺灣人而言,他們也並不一定會認同這個稱呼。

“繁體字”這個概念並非自古就有的。

其實歷史上只存在過“正體字”的概念,“正”就是規範的意思,正體字是歷代官方使用的規範漢字,與民間流行的俗字和異體相區別。那“繁體字”這個名詞是怎麼產生的呢?當簡化方案公佈後,政府開始推行簡化字,於是就把相對應的已經經過簡化的原來的筆畫較多的正體字稱為“繁體字”,簡化以後的漢字稱為“簡化字”。仔細想想,這其實與曹丕追其父曹操為魏武帝還頗有點相似。“簡化字”的概念並無不確,因為簡化字筆畫的確簡化了,而繁體字卻並未增繁,漢字傳承下來本就如此,我們未曾無故增加一筆一劃,何“繁”之有?另外,不是還有三分之二未經過簡化的“傳承字”嗎?以此來稱呼簡化運動之前的整個漢字體系未免有些以偏概全。

二人體型相當,卻因一人變瘦而稱呼另一人為胖子,自然不合理。

對於至今猶在使用傳統中文的港臺來說,這個稱呼就更加不公了,他們沒有簡化漢字,其所用的漢字完全沒有繁簡之分,都是傳承字,本用得好好的,卻無緣無故有一部分被變成了“繁體字”,過去用“馬到成功”,現在還是“馬到成功”,突然之間“馬”字就變成了繁體字,是何道理?於他們而言,“繁體字”只不過是我們的強稱罷了。讓我們來轉換一下思維方式,換位思考一下。要是我們沒有簡化漢字,還會稱我們自己用的字為繁體字嗎?又或是我們沒簡化,而是他們簡化了,並且稱我們用的為繁體字,我們又作何感想呢?假如他們將“剩”簡化為“生刂 ”,於是我們一直使用的“剩”就被稱為了繁體字,事實上我們並沒有對這個字做任何改動。

除此“繁體字”還是個帶有貶義色彩的詞,看到它人們只會想起“筆畫多、繁雜難學”,同時“繁”還諧音“煩”,使人一聽上去就感覺不自在,大有貶謫傳統漢字之嫌,表面上所謂的繁難其事實也並非字如其名(這一點後面會一一證明)。

故而愚以為更名也是必要的。那如何更名呢?有臺灣人士強烈要求改為本來的稱呼:“正體字”,這一點馬英九也曾經多次申明。這樣一來,我們大陸同胞就有些不平了,我們是中國的主體部分,幹嘛你們為正我們為副?應該我們為正。雖然孰正孰副本就一目了然,而且這樣的稱呼也算是有理有據,但難免觸動兩岸敏感神經而引起不必要的正統之爭,再者雖然所謂繁體字基本與過去正體字重合,而簡化字又多來源於古代俗字,但二者概念範圍依然不同,而且“正體字”和“繁體字”的概念也並不完全相等,只不過因為簡化字所代替的正字一般來說筆畫較為複雜,才將二者混用。

簡化字與簡體字這兩個概念雖然經常混用,但二者並不完全相同,一字有多種形體,那筆畫多的就稱為繁體,對應的稱為簡體,它們實質是一種異體,在歷史上也早已流傳,而簡化字則特指1956 年之後中國大陸所採用的經過簡化的漢字。簡化字其來源很多都為民間簡體字(俗字),本書所說的一般是指“簡化字”;
俗字正字是使用領域的概念,與簡繁還是有所不同。
正體字“妝”的俗字“粧”筆畫反而更複雜;

其實解決這個問題很簡單, 我們可以借助英文的叫法traditional Chinese 來稱呼為“傳統字”,這樣既合理客觀,又不失偏頗,對兩者都沒有貶低之意,可謂兩全其美,希望兩岸能達成共識。

本書由於顧及大陸習慣,偶爾仍然把傳統字多稱為“繁體字”。

談“爱”
正完名,就該進入正題了,在這之前,咱們先談談一個典型的簡化字,這就是“爱”。“爱”,繁體為“愛”,為什麼說這個字呢?因為“爱”是繁簡之爭中較有代表性而且又飽受爭議的一個字,常被人嗤之以鼻並稱為“無心之愛”。

有人是這樣解釋的:人有無愛心實質與“愛”這個字並沒有什麼聯繫,難道字裡面多了個心愛就有心了嗎?英文love 幾個字母什麼涵義也沒有,別人不一樣有愛心嗎?我們的愛就無心了嗎?所以如此簡化並無不妥。

的確。“愛”之有心無心與人們的感情可以說毫無關聯,一個字的字形怎樣似乎絲毫不會影響它所指代事物。但我們在講漢字,當然要關注漢字本來的理據性。漢字的表意性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其中含有深刻的文化氣息,它傳達了人們的思想,同時也能方便記憶並加深人們對字義的理解,本來就沒有相應含義的或者由於訛變而失去理據性的字我們無從追究,但“愛”之“心”是很確切的。為了那麼一點點筆畫刻意破壞本有的理據性怎麼說都有點不划算。

因此對於該字而言,我們去掉“心”的“過程”,其破壞性是毋庸置疑的:其一:破壞漢字表意性,漢字優點在表意,如果看了“愛”字再與“心”聯繫起來自然有利於人們對漢字的理解,就如同“悅、怒、情、思”等字一樣,而“爱”則意境盡失(或許還有那麼一點點,畢竟下面還有個“友”),同時還造成了歸部的變動,本屬“心”部如今卻被歸在了“爪”部;其二:貢獻不大, “愛”字本來筆畫並不多,“爱”的筆畫也沒有太大的改變,特別是對於人們寫行書草書時的便利程度更是不會有什麼影響,從“愛”到“爱”的簡化完全沒有必要;其三:造成文字體系的變動,破壞了漢字的穩定,所有簡化字莫不如此。
至於和英文love 的比較就更加荒誕了。漢字是表意的文字,優點是從字形可以窺探字義;英文是表音的文字,優點是從字形可以看出字音,各有千秋,無從比較。
據此來看,“爱”這個簡化字的合理性就值得懷疑了,總結起來是弊處不少利處不多。不過對此無心之“愛”嫉惡如仇的人倒也不必將此上升到道德的程度。
“爱”確實成了一個反面教材,但在看了更多慘不忍睹的簡化字之後,我才發現,這個簡化字還真算不上太失敗。

第二節   簡化漢字的背景

若在當今,有人提出要簡化漢字,必定多數人都會反對,認為這是瞎折騰,為何如此?人們不是支持簡化字的嗎?非也。文字具有惰性和慣性,一旦從小習慣某種文字或字形之後便不會輕易改變,而與他使用的是傳統漢字還是簡化字無關。

民眾之所以反對恢復傳統漢字也是如此

自古以來,漢字一直是受到特殊尊敬的,漢族從來都有“愛惜字紙”的傳統,在科舉考試中,官方對考生的漢字書寫要求則更為嚴格,這種漢字崇拜的思想一直影響著國人,而其承載的傳統文化更是無比輝煌。自漢字隸定之後,歷朝歷代雖然都對漢字進行過系統整理,但卻從未有過漢字改革的想法。但當中國進入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而飽受列強侵略之時,這種崇字心理便漸漸開始改變,人們開始反思:為什麼我們會挨打?是因為列強船堅炮利;為什麼列強船堅炮利?是因為他們科技水平高;為什麼他們科技水平高?是因為他們教育普及;為什麼他們教育普及?是因為他們字母文字簡單易學。他們只有有限的幾十個結構簡單的字母,而我們卻有成千上萬個筆畫複雜的漢字,其學習效率的差距是顯而易見的。就這樣,仁人志士們便把中國落後的矛頭直指筆畫繁難的漢字,漢字從此遭遇了從未遭遇過的大浩劫,百年冤情就此開始。此種危難關頭下,有識知識份子便紛紛大聲疾呼救國,而救國的方案中就有一項是改革或廢除漢字。瞿秋白、錢玄同、魯迅等就是廢除漢字的積極擁護者,瞿秋白把漢字比作“世界上最齷齪最惡劣最混蛋的中世紀的茅坑”;1918 年錢玄同在《新青年》的一篇文章中稱:

“廢孔學,不可不先廢漢文;欲驅除一般人之幼稚的、野蠻的思想,尤不可不先廢漢文”
“欲使中國不亡,欲使中國民族為二十世紀之民族,必須以廢孔學、滅道教為根本之解決,而廢記載孔門學說及道教妖言之漢文,尤為根本解決之根本解決”
“處處都足以證明這個老壽星的不合時宜,過不慣二十世紀科學昌明時代的新生活”;
魯迅曾經呼籲:“漢字不滅,中國必亡!”甚至說“漢字是愚民政策的利器,勞苦大眾身上的結核,不先除去它,結果只有自己死”;
胡適則認為,“要想廢除漢字採用拼音文,必須先把文言文變為白話文,然後逐步代替”。

也許在現在看來這些言論有些不可思議,甚至可笑,但在當時確是很普遍的觀點,我們根本無法想像當時廢除漢字的呼聲有多強烈。
由於有近代挨打的陰影,人們自卑心理作祟,便迫切希望與“封建舊文化”斷絕,所以同一切封建糟粕一樣,文字就首當其衝了。在那個中國人民受盡屈辱的年代,這些文人學士們表達的無不是救國救民的苦心,這點我們也能理解,但把中國落後的原因歸罪於漢字未免本末倒置,有些過激。在這樣的呼聲下,漢字成了封建社會舊文化無辜的替罪羊!可幸天佑中華,漢字並沒有失去其生命力,而是頑強地存活下來!

文字即是封建糟粕的載體,其所記載的也是我們要斷絕的。

但這種思想並未完全熄滅,改革漢字的呼聲從未銷聲匿跡,漢字的命運也沒有變得平順,更大的坎坷還在等待她。1935 年國民政府曾提出過簡化漢字,只不過由於內憂外患和眾多學者的反對而未能實施。解放後,百廢待興,而佔大多數的文盲已經嚴重影響了發展,因此改革漢字的想法漸漸又被提上了日程。

簡化漢字的政策並非我們首創,但我們卻是其強力推行者;

1945 年至1955 年,新中國的文字改革進入研究準備階段,194910 10 日成立中國文字改革協會,而後決定把研究拼音文字作為主要任務,首批簡化字在1955 10 批准,在1956 131 日公佈方案,並於1956 2 1 日全國推廣,歷時僅僅三個月的時間。而在1956 1 27 日中共中央《關於文字改革工作問題的指示》批准的文字方針是“漢字必須改革,漢字改革要走世界文字共同的拼音方向,而在實現拼音化以前,必須簡化漢字,以利目前應用,同時積極進行拼音化的各項工作。”而該方針正是按照毛主席的指示決定的,1955 4 7 日的一篇文章也證實了最初目標是廢除漢字。漢字簡化的方針是“約定俗成,穩步前進”。同時,推廣普通話和制定漢語拼音方案也成為語言文字工作的另外兩項任務。而一年之後1957 3 月開始了整風運動,不久開始反右派並且鬥爭擴大化,簡化字被強制推行。在時隔近二十年之後就推出了《第二次漢字簡化方案》,由於遭到很多人反對而草草廢除,1986 年為了平息混亂公佈了《簡化字總表》並強調:漢字的形體在一個時期內應當保持穩定,以利應用。至此,漢字拼音化的目標才明確放棄。之後有個小插曲,由於電腦的普及,漢字字數龐雜,錄入電腦的問題還沒得到解決,差點又陷入被廢除的危機,可幸王選發明了漢字激光照排系統,最後漢字的生命才得以挽救。

今改為“國家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
若漢字真的不能適應當代信息科技,真的無法錄入電腦,那我們也只好惋惜地對它說再見了,傳統固應繼承,我們更不應落後於時代,但是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們都應該爭取。

問題重重:

毛主席曾經明確表明:漢字改革的最終目的是“走世界文字共同的拼音方向”,我曾在一本中文教材《漢語史稿》(王力著)上看到這樣一些話“漢字簡化只是漢字改革的第一步,還不是根本的改革。毛主席指示我們……(同前),漢語拼音方案先作為漢字注音和普通話拼音之用,將來一定會實行拼音文字……

漢字的根本改革必須實現,而且是可以實現的……在不久的將來,漢字拼音化了,更使國際友人學漢語多一層便利”在其他書上也屢次見到,就不一一列舉了,可見在當時很多學者的眼裡,漢字拼音化還是個可行之策。既然漢字遲早要廢除,簡化字只是一個暫時的過程和權宜之計,以利過渡之用,動機本來就不太單純。正是由於簡化字不是最終方向,因此簡化是否合理就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所以許多簡化字就成了粗挑濫選的畸形兒。
制定者們既然把漢字當做“舊文化”來看待,所以並沒有抱著一種對傳統文字和文化負責的態度,甚至有人要使每個漢字儘量不到十筆,這純粹只是為簡而簡。那時誰也沒有料到這件半成品居然一用就是半個多世紀,並大有繼續使用下去的趨勢,到達如今進退兩難的尷尬境地實屬意料之外。

第二次漢字簡化方案則是第二步;
很大程度上可以理解成俗字選用是否合理。在那種氛圍和背景下對簡化字的選用的確很難理性,簡化方法也不得當,所以才造成了現在一系列的問題。

民國《簡體字表》和《第二次漢字簡化方案》公佈時都遭到了多人反對,而第一次簡化卻沒有什麼聲音!其實不然,在整風運動中是有很多文人學士提出意見的,但是卻遭到了無情的打壓,被說成是“一些右派分子對文字改革進行了惡毒的攻擊,說漢字簡化搞糟了,群眾都反對,要國務院收回成命……漢字簡化是符合廣大人民利益的好事,反人民的右派分子自擾要反對!”而另外一位文人提出了“文字改革要慎重”的意見,“你敢要求某‘慎重’?你提出要慎重,你的意思就是說某不夠慎重?那不是反某是什麼?”其實當時反對的聲音也是不少的,但只要是不同的意見就被打成了反人民的右派,而簡化字如今也是生米煮成熟飯,隨著人們漸漸習慣,反對的聲音漸漸匿跡了。

第三、漢字簡化運動是作為語言文字三項任務之一來完成的,而這個任務執行得的確有些迫不及待,虎頭蛇尾,甚至出現了分指標的形式。而制定過程是否謹慎、公開、符合民意也值得懷疑。而且一次簡化就是2236 字是否有點不太“穩步前進”?不過話又說回來,作為三大任務之二的“推廣普通話”和“中文拼音方案”雖然也有些許爭議,其積極作用卻是毋庸置疑的,但不能就此否認簡化字的“不謹慎”。(由於當時簡化字過於混亂,資料來自1986年《簡化字總表》,但都是第一次簡化方案的簡化字)

如今改革開放多年,國家經濟發展了,很多被誤傷的知識份子業已平反,人們對傳統文化的態度也漸漸改變,不再視其為需要廢除的糟粕偽學,而是把它當成自身的一張名片,國學也在漸漸升溫,但由於歷史遺留的文字問題,傳統文化的復興仍然捉襟見肘,而今陷入了兩難境地。雖然問題逐漸顯現出來,但由於牽扯到部分政治,這場影響深遠的改革運動一直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為了漢語漢字能夠更好地發揮作用,我們應該對這場冤案重新進行審理,作為歷史的一員我們也應該對漢字負責。本在廢除第二次方案時就有重新審視簡化字的絕好機會,但是由於一系列原因被耽擱了,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只是不能一拖再拖,就像對待大躍進、文革那個特殊時代的特殊錯誤一樣,就像對待魯迅等人廢除漢字的主張一樣,諒其心,正其誤。我們需要拋棄政治,就字論字,願人們審慎思考,還其公道!漢字的形體在一個時期內應當穩定,但這個時期不僅僅是幾十年,而是兩千年!以至更久!
願民生經濟成為焦點之時政府也不要忽略我們的漢字……

第三節   漢字到底難不難學

既然要簡化漢字乃至於拉丁化,那麼它的理論依據必然是:
漢字不如西方文字簡單,西方拼音文字只有有限的幾十個字母,而漢字的數目卻是成千上萬。西方文字易學而漢字難學。

那麼我們就先從數量講起:

漢字數量雖然大大超過了拼音文字的字母數量,但我們記拼音文字也不是靠記了幾十個字母就能搞定的,最終我們記憶最多的還是詞彙。漢字數量眾多在造成很多困難的同時也產生了很多便利,漢語中大部分詞是雙音節詞,而詞的組成方式主要是合成的,因為幾乎每個漢字都有意義,漢字的優點不僅體現在偏旁對字的提示上(字的理據性),也體現在字對複合詞的提示上(詞的理據性),大部分漢語詞都具有可釋讀性,這就是漢語詞的理據義,因此不但加深了人們對詞義的理解還減輕了人們的記憶負擔。對比以下這些詞:火車-train、汽車-car、公共汽車-bus、自行車-bikecattle-牛、bull-公牛、cow-母牛、milk-牛奶、、beef-牛肉,sheep-羊、mutton-羊肉、wool-羊毛,大部分詞從漢字上都能看出意義(少數比較隱含),比如牛奶為什麼由“牛”和“奶”兩個字組成,都是有理據可查的,在記憶時能夠引起人聯想,加深對詞的理解;而且從中也可以看出聯繫,比如跟牛有關的都帶“牛”字,可以系統記憶,減輕負擔,而英文則都是單獨另外造詞,且每個詞都不相關聯,需要單獨記憶。gourd-瓜、watermelon-西瓜、pumpkin-南瓜、cucumber-黃瓜在中文中都是“瓜”,而英文中只有極少數帶“gourd”(如wax-gourd -冬瓜)其系統性和聯繫性差很多,為什麼英文中不採用這種方便的合成造詞法呢?我們不能忽視一個問題,那就是單詞長度,比如造一個“ washing machine ” 已經夠長的了, 所以英文中像football 這類複合詞是很少的,這明顯不方便,很多單詞還是得死記硬背,不過英文詞綴對詞性的提示作用還是不可忽視,如英文中的很多反義詞從字形上就能看出,不過比例不大。因此說漢字雖然字數龐大,入門較困難,但這個代價所帶來的實際效益是詞語記憶的簡單,幾萬詞彙就足以搞定,而拼音文字雖然字母數量少,入門易,但帶來的代價卻是動輒幾十萬龐大的詞彙量,這倒並不是因為漢語本身的詞彙量不豐富,僅僅是由於造詞方法不同造成的。其實說中文難只是西方人之謂,因為我們根本屬於不同的文字體系(英國人學法語就容易多了),中國人學英文又何嘗不難?

同樣由於漢語以合成詞為主,不同科目不同領域之間的界限也不是那麼清楚。像英文等語言,在不同的領域為表達不同的概念,常常會造很多單詞,而從未學過這些單詞的人對於這個領域的語言會非常陌生,因此在英語中才會有商務英語等很多的分類,而漢語中雖然也有術語之稱,但是一般不會造新字而是採用已有的常用漢字去合成詞語(除化學領域造字可能要多點),這些漢字一般與詞義都相關,而普通人一般都認識這些字,對這些術語的理解難度就要小得多。

有人說字母簡單解析度高易於識別,其實不然,看起來好像漢字擠成一團不易認,但漢字各個不同(形似字並不多,不像字母數量有限),是二維的,區別性強,個性突出,只要知其輪廓即可、不需要知道每個筆畫(而字母文字是線性的,輪廓特徵不足、必須基本看清單詞的每個字母),而且正是由於漢字的二維“繁雜”和高密度才帶來漢語書面語的簡潔,拼音文字雖在同等面積上看起來簡單,但它所佔的線性長度就要大得多,字母簡的代價就是單詞長,方塊漢字不管筆畫多少認讀速度都是一樣的,可單詞內部是有方向的,越長認讀起來時間當然就越多,因此漢字雖然是最複雜的,但與此互補的是,用漢字表達的漢語書面語在很多語言中都是最簡短的。漢字比拼音文字寫得慢但卻讀得快。而讀的時間比寫得多,我們還是得到了相當的便利。雖然字體大小也會影響篇幅所佔面積,但我們所做的比較是在人們讀起來最舒服的字型大小下進行的,還是有一定的可比性。另外在電腦上漢字所佔的空間也要少得多,一個漢字兩個字節,而漢語平均每個詞大概兩個字,也就是四個字節,而英文等字母語言一個字母一個字節,而一個單詞平均絕對不止四個字母,也就是四個字節,需要的空間就更多了。

在世界上所有文字中,漢字是最特別的,英文“Chinese character”也是別有用意,漢字是世界上唯一的非字母文字,是唯一還在使用的表意文字(歷史悠久不表示它落後),幾乎每個漢字都有意義,而且每個漢字背後都有一個故事,無一不是先人智慧的結晶,同音的漢字靠著字形來區分,而且漢字是形音義的統一體,區別性強,漢字的偏旁往往還能提示字義和字音,如“辨辯辮”,最能體現這個關係的典型代表就是現代化學用字了,如“氧矽鋁”等,而罕用字由於變化較少形旁作用可能會更大,使我們看到這個字就能猜到它的大概意思。雖然很多字字形訛變了或簡化了,但仍然無法改變漢字的性質,而這些是拼音文字無法達到的。

漢字具有超時空性。漢字不是拼音文字,而是是表意體系文字,不與語音直接聯繫,因此雖然歷史的發展造成語音翻天覆地的變化,但是不會在字形上直接體現,因此漢字的字形基本穩定(這就是為什麼漢字形旁的準確性高於聲旁的原因。按部首排列的古代字典今人猶可查,但安音序排列的就不同了),其表示的意義也變化不大。也同樣是這個特點,學習漢語古音的難度增加,不過我們無需知道古人怎樣說話的,用現代音讀古代的書面語也基本不會造成理解上的問題,即使完全不學古音(通假字除外,學音韻只是專家的事),我們也可以讀懂古代漢語書面語,甚至還可以模仿作文(歷代文言文就是如此),平時說話寫文章也經常會引用古語,而這種現象在拼音文字國家是不可想像的,可以總結為“古文易懂不易讀”。不過由於歷代韻書的存在,音韻方面的成就還是有的,有人就對中古上古漢語進行過擬音,雖不是特別準確,但基本特點還是看得出來,曾聽過擬上古漢語朗誦詩經和論語,擬中古漢語朗讀的唐詩,對於今人而言簡直就是外語,可為什麼我們完全聽不懂他們講的話卻還能讀懂或部分讀懂他們寫的文章?不得不說這是漢字的功勞。另者,我們所說的文言文並非說是新文化運動之前的漢語,白話文其實早在唐代已經出現,後代的文言文都是仿古作品(今人寫古文也只有漢字才能辦到),代表的仍然是兩千年先秦兩漢時的語言,而不是當時的語言對應的書面語,其實我們對於當時的這些白話作品理解起來當然更不在話下。可以這樣說:只要懂得現代漢語,就能夠基本讀懂一千年以來的古代書面語(古白話),部分讀懂兩千年以來的古代書面語(文言文),而且我們學習文言文也遠沒有拼音文字地區學習古文難。

拼音文字由於是表音的,對於它而言,它記錄的只是發音(誰知道古代人說的什麼?),語言翻天覆地地變,文字也翻天覆地地變,這些文字對於今人而言就是外語,今人讀古書,語音就是個大問題,由於古今拼寫法不同,首先我們需要懂得該文字在古代的拼寫和發音規則,然後用古音讀出來,懂古音是必須的,這一步雖不像漢語古音這麼難,但問題在於我們即使容易讀出來,也不知道讀的什麼,只知音不知義,最難的是我們還需要知道該讀音所對應的詞義,誰知道這個音在古代是什麼意思?又怎麼去讀懂呢?更不用說寫古文說古話了。可以這樣形容:“古文易讀不易懂”,他們看古人的書就像是我們看全是通假字或全是那個時代“音標”的書,即使用當時的語音去讀都要猜測,完全不知何意,用現在的語音更不能破解了,因此對於以前的歷史典籍是非語言專家不能解讀,英國人已經不能讀懂幾百年前莎士比亞的文章了,而我們卻可以基本無障礙地讀更早的明代白話小說,而且稍有文言文水準甚至讀兩千多年前的《論語》中的大部分句子仍然不會有太大問題。

可以說漢字是用來看的,而拼音文字是用來讀的。正是由於漢字的超歷史性,使得漢字所負載的文化因素要多得多,不過拼音文字也不是完全沒穩定性的,如lightwrite 等有些字母原來是發音的,但現在語音改變不發了,但字形仍然保留,只是穩定性弱得多了,若論實用方便可能文字比不上語言,但文字傳承的穩定性是語言無可比擬的,而發揮最大傳承性的文字就只有漢字。

漢字除了超歷史性,還有超方言性。不同方言之間可以使用統一的漢字,如中國南方方言的語音差別甚至超過歐洲很多國家的語言差別,但他們的書面語交流是沒什麼問題的,只是相同的漢字發音不同而已,漢語高度分裂而漢字高度統一,極大增強了民族凝聚力和互相認同感,可以說沒有漢字就沒有如此大的中國,漢字是維護祖國統一的一個重要因素,甚至其他毫不相關的語言也可以借用漢字,如日語、韓語。這就有點類似阿拉伯數字了,各地有各地的讀法,但卻有統一的寫法。

不過由於漢字入門難,對於小學生而言學習漢語的負擔還是會很大,而且很多拼音文字的表音準確率高於漢字的表意準確率,且不像漢字表意那麼隱晦,所以人們在初始階段學習起來要快很多,因此在拼音文字國家文盲率要低很多,但這種問題是可以靠教育手段來解決的。而且拼音文字單元少,利於信息化,且大多數國家都是使用拼音文字。而漢字在國際交流和電腦資訊領域仍然有諸多不便,但我們不要因為這些就對漢字自輕自賤,畢竟它依然在為我們服務,而且它是我們的character!中華文化博大精深,很多東西更是只有漢字才能表現出來,例如中國的古典詩詞和對聯就是任何其他語言無法表達的,這種等字對偶、詞語移位也只有漢字才能做到,曾看到過英文版的《靜夜思》,可惜詩的意境盡失。我國的姓名文化也只有靠漢字才得以存在,每個人的名字都含有深深的內涵,寄託著父母的期望,這在其他文字裡面是很少見的,我們還有什麼理由不去尊重它?

總之漢字的兩個突出優點:表意性和穩定性,這是世界所有文字都不具備的特點。從自然發展來看,語言的變化要大於文字的變化,但文字可以以強制的方式改變而語言則很難。難得漢字兩千多年沒什麼根本變化和大規模破壞,可最後這種“識幾千字通古今”的現象卻在簡化字施行之後被破壞,最終,漢字的缺點一個都沒法避免反而優點被削弱了,而且造成了難以彌補的文化斷裂,更沒學到拼音文字的優點和便利之處,正是未學他長反失己所能,使之陷入兩難境地,可以說簡化字是一個半廢品或半成品,前者可能更恰當。只要漢字本質沒有改變,不管如何簡化都不能減少漢字的弊端,反而更甚,所以說一漢字本身的弱點攻擊傳統漢字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若僅僅從實用上說,簡化漢字甚至還不如廢除漢字進行拉丁化。

西方學者曾幾度把漢字定位為“世界上最落後的文字”,可能他們認為世界上大部分民族都是用拼音文字,漢字和古埃及巴比倫一樣早該淘汰了,“拼音化是世界文字發展的方向”。對於這些我不想說什麼,而且那些專家帶著偏見來看待漢字的。其實漢字和拼音文字各有其優點。

漢語方言分歧大,改用拼音文字只會使本來統一漢語書面語分裂成各種不同的方言書面語;漢語同音字多,只有不同形體的漢字才能區分漢語中眾多的同音字。

趙元任先生曾經寫過一篇小短文《施氏食獅史》:

“石室詩士施氏,嗜獅,誓食十獅。施氏時時適市視獅。十時,適十獅適市。是時,適施氏適市。施氏視十獅,恃矢勢,使是十獅逝世。氏拾是十獅屍,適石室。石室濕,氏使侍拭石室。石室拭,氏始試食是十獅。食時,始識是十獅,實十石獅屍。試釋是事。”

此文讀漢字困難不大,若改用拼音表達,則是一場災難,雖然此例有誇張之處,但足以見漢語同音字之多。文字只有適應語言才有活力,漢字對漢語的表達是其他文字無法代替的;以及漢字所承載的歷史文化太過豐富。等等此類因素都說明漢字是不可替代的,對於拼音化,官方已經明確放棄,也沒有人會提起這事了。只要漢字不影響我們的發展,我們還會將它堅定不移地使用下去!

拉丁化沒有成功,我們還在為漢字感到幸運,若真的成功了,我想我們也不會為它感到哪怕一點點惋惜,這是由文字的慣性決定的,我們從小就學的拉丁文,已經熟悉並習慣了拉丁文,看見陌生的漢字只會有一種神秘複雜難學的印象。它是歷史淘汰的東西,是古代的落後的封建的東西,能跟我們先進的現代的拉丁文比嗎?或許也和那些西方學者一樣認為漢字是世界上最落後的文字吧,只有考古學家才會去接觸它,就像我們習慣簡化字的人看到已經陌生並離我們遠去的“傳統漢字”一樣,我們對拉丁化失敗的慶倖不過也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