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4年9月17日星期三

【苑論】中共絕不是上帝






不要絕望,
甚至對你並不感到絕望這點也不要絕望。
恰恰在似乎一切都完了的時候,新的力量畢竟來臨,給你幫助,
而這正表明你是活的。——卡夫卡


二零一四年八月三十一日,我們都從焦躁不安的夢中醒來,四周如常,天空陰霾,卻發現每個人都變成一隻隻大得嚇人的蟲,只能在暗處等待死亡,如卡夫卡《變形記》般的絕望。
這實在是個又令人希望又教人絕望的時代,彷彿很多事情都要發生,改革快將來臨,但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我們曾經抱懷希望,希望一覺醒來,香港變得不一樣, 我們從此真正自由。我們曾經抱懷希望,希望有朝一天在公民廣場狂歡民主勝利。我們曾經抱懷希望,希望香港人可以命運自決。可是,世界是荒謬的,事情按極權 的劇本上演,所有抵抗都顯得渺小乏力,清醒的人無所作為,唯有忍辱偷生,麻木的人自欺欺人,只有苟且偷生,香港人究竟可以怎樣生存下去?

香港歷史寫到這裏看似快將完結,若一八四二年是香港的起點,二零四七年是否就是香港的盡頭?一個漁村小港演變成世界大都會,等著香港的是否中華人民共和國 的一個普通城市,東方之珠是否來到我們這一代就化為灰燼?二次大戰後,難民來港繁衍下一代,土生土長的香港人湧現,植根香港,隨後每一代香港人都懷抱改變 香港的心願。七十年代開始,香港的年青人已擺脫上一代的難民心態,思考香港前途,積極投入社會運動來推動殖民地改革,公民社會漸成,八十年代後,民主香港 更是每一代香港人的共同願望。不過,八十年代的民主人士卻錯誤地引領香港民主回歸,盲目的大中華一統意識令他們誤信了中共統戰部,把一國兩制描述為香港人 自治的烏托邦,斷送了香港前程。其實,在中共阻撓「八八直選」、「八九屠城」後,這些人就該意識到中共根本不樂意讓香港民主化,連手無寸鐵的學生也可殘殺 的政權有何信譽可言?妓女尚且可信,中共萬萬不能信。現在民主回歸派才批評中共背棄民主諾言是無意義的,一部中共黨史殘酷鬥爭不斷,給人民希望亦不過是使 人民成為權鬥工具,民主回歸派愚昧地成了中共大一統的棋子。

時至今天,若民主回歸派才說中共不可信,要麼是極之愚蠢,要麼是自欺欺人。事實上,他們並不愚蠢,只是滿足於體制內的民主化,無心再像年青時那樣走上街頭 抗爭,以民主欺騙選民,耽於厚職。現在中共徹底否決真普選,所有香港人在絕望中清醒過來,這些人的民主回歸牌打完了,「全盤錯誤」四字就是對民主回歸的蓋 棺論定。民主回歸派如今大多成了泛民的老人,我們對他們沒有「壯心未與年俱老」的寄望,只希望他們記得孔子說「及其老也,戒之在得」。若貪一時之得,先誤 導香港民主回歸,繼而通過假普選方案,一錯再錯,民主回歸派必成香港最大歷史罪人。這些人已經老了,別抱「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妄念,否決政改方案後, 跟民主回歸論一同步入棺材,這已經不是他們的時代了。

此時此刻,我們要反對消極的悲觀主義及盲目的樂觀主義,首要認清自己的存在處境及香港的歷史發展。一九五七年,卡繆在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演說中說:「或許每 個世代內心懷抱著改變世界,我的世代知道在這個世代是無法做到的,而他的任務或許更多,在於阻止這個世界的崩解。」我們不是要接上一代的民主捧子,現實徹 底否定了他們的路線,我們需要尋找新的道路,而我們亦有新的責任。香港歷史會否在二零四七年結束,力挽香港崩潰於狂瀾,這沉重的責任來到我們這一代上,事 到如今,民主已絕非僅僅追求普世價值、多一重保障、可有可無,而是與香港生死存亡攸關。

一九八二年,中共公開宣布九七後收回香港, 當時主流民意一面倒反對回歸,但鄧小平卻扭曲港人意願,認為香港人渴望回歸中國,其後中共又反對「三腳凳」,認為談判完全是中英兩國的事,不容香港人參與 討論,侮辱香港人。一九八四年,香港一九八四的開始,不平等條約《中英聯合聲明》簽訂的一年,是香港歷史上最可恥的年份。三十年後,二零一四年,中共用假 普選方案再次侮辱香港人,硬要港人接受,中國共產黨真的以為自己是上帝?三十年了,香港人受夠荒謬、無理、宰割、屈辱,香港人這次必定要反抗,雖然我們得 不到應有的民主自由,但我們要誓死反抗來捍衛自己的尊嚴,必定要否決假普選方案。通過假普選方案就是喪權賣港,這些人必定成為香港歷史最大罪人。

有些建制派說,既然中央決定已成事實,為大局著想,還是先通過政改方案。這些老早成為奴隸的人視中共為上帝,中共的決定就是真理,不可推翻。民主回歸派、 佔中三子其實亦是如此,他們一切行動的基本假設是中央權威不可動搖,所以才猶豫不決,進退失據,最終潰不成軍。對比中共否決真普選,我們對以戴耀廷為首的 佔中運動更為失望。我們對中共沒有失望,因為從未抱有期望;我們對佔中大失所望,因為我們打從心底對佔中憧憬過。戴耀廷在人大否決真普選後,態度急轉,未 戰先降,公開指佔中已不能逆轉形勢。佔中曙光的破滅令悲涼的現況雪上加霜,唯一的得著是我們在絕望中看到那種和平的路線不可行,亦看到民主回歸派、佔中三 子跟港共一樣,俯伏在地上仰望中共。追求民主,卻沒有獨立人格、獨立自主意識,實在荒謬。中共之所以看似高高在上,不是中共崇高,而是自己一直俯伏在地 上。

現在香港的民主運動方寸大亂,佔中運動及後續運動無力回天。這時,香港民主運動須要根本的改變,民主回歸論死亡,「香港民主獨立」應運而生。香港新的民主 運動是將香港獨立訴求與爭取民主連成一線。以往,民主回歸派追求民主卻沒有獨立意識,非殖化卻沒有獨立,更期望極權兌現民主承諾,這些都是完全荒謬的,這 些都是發生在一個稱作一國兩制的荒謬制度底下。「香港民主獨立」是要宣告中共絕不是上帝,香港人要自決命運。我們面對荒謬既不逃避也不投降,如卡繆說的要 持續一生反抗荒謬,這樣才是出路。

曾經有這樣的一個故事,一個小一學生問他爺爺:「今天老師幫我帶上紅領巾。老師說紅領巾是用鮮血染紅的,要好好珍惜,但怎麼我在文具舖看到紅領巾只賣五毫 一條?」爺爺答:「老師說這樣,因為黨說這樣,不這樣說就生存不了。不過不要緊,再過一個月,你和爸媽到香港定居後就自由了。」香港在一九四九年後就跟中 國南轅北轍,就像冷戰時期的東德西德,東德的人冒死越過柏林圍牆走進西德,就是要走向自由的世界;拚命游過深圳河的人就是以生命換取自由。在這裡,我們可 以拒絕謊言,可以講真話,可以做一個有尊嚴的人。現在,香港來到最重要的歷史時刻了,香港不可以就此死亡。殺了現在,也便殺了將來——將來是子孫的年代。 魯迅如是說。

在卡夫卡《變形記》的結尾,變成蟲的主角葛雷高爾死了。原本葛雷高爾仍在黑暗中求存,即使絕望但仍有家人。可是家人最終徹底離棄了他,妹妹也狠狠地指他是怪物,不是哥哥。葛雷高爾是死於離棄的。其實,香港比我們更像葛雷高爾。

寫在中共否決香港真普選後。

香港大學學生會 學苑 副總編輯 陳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