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3年9月1日星期日

王慧麟﹕政治娛樂化 避無可避




過往幾年,我在預備立法會選舉論壇的問題時,總有一番掙扎。究竟論壇的性質應是多一點政策討論,還是要讓候選人在鏡頭前臉紅紅左支右絀呢?於是,我在準備問題時,總有兩套在手,左邊的是嚴肅討論的政策議題,右邊的是一大堆答又死唔答又死的題目。

最終,互聯網廣傳的,都是後者。

這是電子媒體大爆發之後的情。以立法會選舉論壇為例,由於名單多人數多號碼多,基本上每張名單都只有三四分鐘的時間發言。香港需要改革的社會政策,一疋布咁長,三四分鐘不可能討論醫療改革或退休保障,於是論壇變成了另類娛樂節目,人們抱覑看娛樂獎門人的心態去看政客青筋暴現地「互劈」,口水代替政策,青筋代替立場,差在沒有大打出手而已。

口水代替政策  青筋代替立場

這種政治娛樂化的現象,不是香港獨有。任何有民主選舉的地方,政治娛樂化是一個必然的趨勢。鄰近的台灣,政客為爭「公義」,向對手挑機,飛腳踢開對手辦公室的大門,當然就在飛腳之時,攝影機閃燈此起彼落,為民請命嘛!不用點暴力不行。至於平日的收費頻道政治口水秀,就成了藍綠政黨論述組的訓練場域。美帝呢?電視台周末或周日都有政論秀,多方學者政客出席互劈,扭去Fox news頻道就更多。香港呢?政治口水秀仍未普及,周日的城市論壇,同樣是政黨新秀的「出位」場地。

這個現象一直是研究政治傳意的學者感到興趣的問題。隨覑科技發展,公共空間及領域愈來愈闊,按道理,市民應該有更充足的空間去討論值得關注的社會議題。但是學者卻發現,正當大家以為空間愈多愈闊的時候,討論的內容卻愈來愈窄,中間其實出了什麼事呢?

1960年代開始 電視愈來愈普及

學者提到,在1960年代開始,當電視愈來愈普及,出現了幾個有趣的現象。其一,是娛樂界人士進入了政治場域,他們不是香港某些娛樂圈人士所說「我討厭政治」,反而是我要介入政治。娛樂界人士公開就重要的政治議題表態,如反戰、墮胎、同性戀等。而且,這不止是所謂自由派娛樂圈人士之專利,及後列根以影星身分從政,打造了「最好溝通者」之口號,成功入主白宮,是娛樂圈人士從政的最佳示範。

其二,是政客變得娛樂化。一般說法,是自1960年代,甘寃迪參選總統時與娛樂圈過從甚密,以及從借用娛樂圈人士的名氣打造自己名氣開始,政客的「入屋」過程,愈來愈似娛樂圈打造明星的手法。例如克林頓要上位時,儀容打扮說話都有娛界訓練的身影,而且為了能夠深入家庭,他願意出席「師奶」式的清談節目。他的其中一位spin doctor,是來自娛樂界的監製。克林頓成功由肯塔基州的nobody火速上位做總統,成為日後總統選舉的新模式。

大抵要做領袖競選,口號(如奧巴馬的改變change,已是家傳戶曉)固然重要,但是,精準的包裝及計算不可或缺。一本講自己上位之勵志式自傳,一場被打造是值得稱頌的演說,一場在電視上相當眼前一亮的製作,出席什麼場合,甚至去哪一些「師奶」或「麻甩」的電視清談節目,都是一種將自己打造成「明星」的過程。奧巴馬第一次總統選舉操作被譽為是相當有霸氣的操作。事後,不少評論咸稱是社交媒體的勝利,例如善用facebooktwitter等。但當一切勝利聲音沉澱之後,學者提到,對一般家庭及群眾而言,傳統的手法往往亦是致勝的關鍵,即是說,假如奧巴馬獨沽一味地打社交媒體牌,或者迷信互聯網的影響,沒有去Oprah Show讓清談女神Oprah Winfrey加持,沒有Bruce Springsteen唱歌支持以穩住中年人票源,可能最終也不能完勝。

這來到政治娛樂化的原點:究竟政客靠娛樂化的方式上位,對民主社會的發展是好是壞呢?學者Mark Wheller的說法相對中肯(在香港則會被批為沒有立場左搖右擺)。他相信有關娛樂式的操作,可以讓普羅市民多一點關注政治,多一點關注及思考一些社會上備受爭議的議題(如奧巴馬選舉時面對的反恐戰爭或是否支持同性婚姻等),因為這些議題在平時往往被忽略,非要到大型選舉之時,才會被突然喚醒。所以,對一些「長睡不醒」、「我討厭政治」的市民來說,至少每隔四五年想一次,總好過一次也沒有。

社會意見日趨兩極

但對另一些左翼學者而言,這些像口香糖式,或者口水式的政治娛樂化傾向,往往將重大問題,大而化之,化而簡之,甚至簡而不甚了了。他們認為,每四五年一次的選舉,政治領袖理應把握機會,將一些重大的社會政策,透過不同空間來作一次非常深入的討論,讓公民更進一步掌握及了解改革當中面對的關鍵情,然後透過選票作一取捨。但政客把政治娛樂化後,公共空間充斥的只是口號式的Yes or No,或者簡單的Good or Evil,社會政策簡化成是與非、好與壞的選擇,無助達成深度討論及共識,反而讓社會在選舉期間,分成兩極,最後無論任何一方贏出選舉,也不可能形成共識,更遑論要改革了。美國社會意見日趨兩極,與此也有一定關係。

假如2017年香港有特首普選,相信這些西方社會常用的政治娛樂化之做法,必然對香港政客有更深的啟發。只是,當香港社會已經給現在的領導層弄得非常撕裂,劣質的激進暴力開始發酵之時,假如再加多些政客娛樂化的因子,鏡頭前的都是一大堆疑似肢體衝突,到時大家可能會問,爭取民主30多年,到時究竟是選賢能還是選爛蘋果呢?

◆延伸閱讀

Mark Wheeler (2013), Celebrity Politics, London: Polity Press.

John Street (2010), Mass Media, Politics and Democracy (2nd Edition), Palgrave Macmill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