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3月8日星期四

李碧華: 我們不認識的詞兒



明明是些意義簡單淺白明確的常用詞兒,小學生也懂,但這一陣政治亂局中,完全是另一種解釋。

我們讀錯書?識錯字?受錯教育?追不上潮流?為什麼?

面對這些詞兒,咫尺天涯,它是中文字無可置疑,不過「似曾相識」終難相認。

「普通朋友」
一般人,點頭微笑,擦肩而過,交情似水。

——但原來特首眼中那奢華招待,廉租豪宅,讓他享盡海陸空的,亦是一群「普通朋友」?無利益(有形或無形)輸送無「超友誼」關係?付出者甘於淪為起點?
如此筍友,你可以介紹幾位給我們嗎?

「泛泛之交」
能否歸入忘情負愛?

——攬晒膊頭貼晒面之留影,情慾短訊呼之欲出,二人都是泛泛之交?那麼「吻頸之交」或「刎頸之交」,要激到什麼程度?

這個「泛」字看來「缺乏」水,水到方渠成,渠塞水亦不到。仕途為重。早知位位知己都泛泛,剝奪人生最大情趣,就無謂太想為香港市民服務了,而且人家也不需要你服務,熱臉孔貼冷屁股?不如貼貼粉面。

「抹黑」
「抹」指本來沒有,某人強加上去的手勢。當然抹的是「黑」,「白」是塗脂抹粉,對方自己會做。

——為什麼全部材料統稱「抹黑」?不明。如果黑材料是事實並非誣陷,就是「揭黑」。揭露社會的黑暗面乃膽識過人之偉大貢獻,傳媒亦喜出望外亢奮莫名。應鼓勵大家多多揭黑,趁此良機翻舊賬掀底牌,為社會大眾立下大功,最後揭黑成績彪炳者,還獲頒獎章才是。

「問候你娘親」
有教養的人怎能日夜「問候人老母」?太粗鄙了?父母師長老生常談。即使你按捺不住衝口而出,心中明白這是罵句。

——何以英英日夜掛住「齊心」?口號加襟章加宣傳海報都是這兩個字?——哦,「齊心」是掌權派國家副主席習近平娘親芳名呀,政客獻媚到位,一矢中的,多多問候,便得力撐。
至此明晒。

「淑女」
受人尊重、愛慕之高貴女性。舉止優雅,天生傲骨,雪中寒梅,人到無求品自高。
葉劉為了入閘跑馬仔,逐個逐個選委打電話,一張一張選票去「乞」,還很多時因人家斷然拒絕而「乞不到」。
——何苦呢?

觀此詞兒竟徹底推翻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綺夢。遇人不淑的淑女,終究是個淪落的噩夢。但夢醒了何妨再夢?政客生存之道,有賭未為輸。只恨歲月催人吧了。

「既狼且辣」
一句講晒,人家手段高明。應是褒詞。
——為什麼既蠢且鈍又不振作的政客,肯變相認輸求饒?說也無謂,益顯多餘。
不過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慈善捐獻」
美德!

——一到唐唐手上,可成贖罪券。約道七號那二千呎僭建的地下「唐宮」,捐出來做公益慈善啦,做露宿者之家,借給各界無家可歸人士暫住,或改為圖書館博物館老人院婦產醫院骨灰龕,一律免費。從此唐唐搖身變成首席善長仁翁了。但你歌頌他嗎?

「比白還白」
黑就黑,白就白,灰就灰。特首一把年紀,政壇江湖打滾數十年,收尾幾個月才明白市民原來「要求高」?他問心無愧的作為已夠白?只是大家期望更白?

——你變黑,為什麼要寃枉我們?你連基本的廉潔也做不到,曾商勾結貪婪自負,為什麼諉過於人家的期望?

「無家可歸」
本來惻隱之心人皆有之。深水埗近四十名無家可歸的露宿者,遭食環署及警方聯手清場,在寒流襲港氣溫驟降之日,床鋪被褥舊衣甚至私人物品,全被沒收充公或棄掉,是的,大家譴責這種手法不人道,涼薄,冷血,強勢逼害弱勢。

——特首特地租來「給太太擺舊衫、雜物……」的六千呎深圳豪宅,因犯眾怒,不得不退租,賠訂(一年死約只被沒收三個月租金?雖算「優惠」也好肉赤吧)。他也屬七月下崗後「無家可歸」的一份子了,奇怪,市民說活該,同情心哪去?
忍見花甲老翁沒朋友沒紅酒,沒人招呼乘搭私人飛機豪華遊艇還有紅黃藍白黑盛宴,最後還沒地方落腳……咦?老師當年不是教我們「寬容」嗎?但對那十六萬律己守法的公務員怎公道?

「無語凝噎」
宋柳永一闋《雨霖鈴》:——
「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方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靄沉沉楚天闊。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無語凝噎」多麼悽美!悲情強忍而自傷,一切話語都無用。

——為什麼要借來形容煲呔?如此令人心痛的四個字,他在立法會公審時,在沸騰的民怨前一臉委屈,感觸難言,低首顫唇,數度哽咽……就把我們心愛的宋詞據為己用。演技差交唔足戲網民不收貨,但,此詞暗藏玄機,連場景、道具、交通工具也有,竟詭異地似乎為他量身定做。非常不甘心,名句遭褻瀆了,還我們一堆乾淨的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