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5年3月3日星期二

林行止: 人治作風掩不住 制度何以得健全



一、

行政長官梁振英周一赴京開會前,正式公布楊偉雄獲委任為「創新及科技顧問」、行政會議成員及把「創新及科技督導委員會」(下稱「委員會」)改組為「創新及科技諮詢委員會」的主席;這種破天荒的「三料任命」,引起廣泛注意,自不待言。

「委員會」於二○○四年成立,主席由商務及經濟發展局局長兼任,二一一年改隸財政司,由財政司司長曾 俊華任主席。十年間「委員會」兩易領導,再由 「督導委員會」改為「諮詢委員會」,究竟是未見成績抑或因其他因素而變陣,當局未有細表,市上亦少傳言,公眾對其興趣不大,與當局似不當其存在一樣。人大 常委、行政會議成員、科技園董事局主席及「委員會」成員羅范椒芬,昨天接受電台訪問時,坦言去年七月獲委任為委員後,迄今七八個月,「一次會都未開過」, 她覺得「咁耐都未開過會」,實在事不尋常。羅太不知何以不開會,但公眾自有「政府根本不予重視」的共識。

楊偉雄是台灣留美學人,在本港科技界及學術界(二年至今年二月為理工大學行政副校長)工作多年(是「在香港居住的中國人」),有理論有實踐,顯然是個人才。

筆者對楊偉雄並無認識亦無成見,他於理大合約屆滿後不尋求續約而離任,原因是行政長官一早洩露他為將要 成立的「創新及科技局」局長的內定人選。楊氏現在出任行政長官不受薪的「創新及科技顧問」,任期「直至創新及科技局」成立為止。這種安排,顯然是衝着立法 會在當局為成立該局向財委會申請撥款遭部分議 員「拉布」未能成事而起。

「拉布」是立法會議員僅存幾項向政府表示反對的權利之一,然而,阻止「創新及科技局」的成立,也許真的有礙香港經濟的向前發展。


二、

在當前的政治氣氛下,行政長官雖然指出以上述方式起用楊偉雄,是「次佳辦法」,然而,這種做法實在過於難看甚至理虧;也許有人會以為梁氏果斷,非如此無以推動政事,但看深一層,這不過是濫用權力,是不能服眾的反擊「拉布」的伎倆。

針對此事,梁家傑議員批評行政長官「無規無矩」,是中的之說;以此舉暴露了行政長官的人治作風,對制度 毫不尊重。誠然,「拉布」不是推動政事的積極做法,而禮聘楊氏擔任他的顧問諸職,不一定不是最佳之選,可是梁氏如此強橫,予人以霸王硬上弓的氣焰,即使其 權力來源贊同這種做法,對楊氏來說,卻絕非好事。非常明顯,在府會愈弄愈僵的現在,楊氏不僅難以從容就任,肯定還會舉步維艱。梁氏這種近乎任意妄為的做 法,肯定會把好事(成立「創新及科技局」)變成壞事。

行政長官把成立「創新及科技局」說得刻不容緩,甚且擺出此局的成立關係香港的經濟競爭力的優劣。可是, 原來的「創新及科技督導委員會」卻可以「兩易其主」,毫無建樹且多月不開會,何以輕此厚彼,部分議員和「廣大」市民難免會疑心重重,既憂慮資源被濫用,復 擔心政府部門重床疊架。

為此事的「拉布」有民意支持,可以理解。和不少市民一樣,筆者亦想知道為什麼對「創新及科技」,當局先 緩後急,究竟此中有什麼港人可以和應該知道的內情或有不能讓港人了解的「別情」?部分立法會議員想弄清楚才通過有關撥款申請,因而進行「拉布」,可說完全 出於保障香港利益。面對這種「阻礙地球轉」的 舉措,大家實在不宜深責。

事到如今,筆者希望楊顧問能把他對這個新設部門的功能和目標,具體詳盡地向市民交代。請謹記我國最古老 的禮法教令《象法》的話︰「至治之世,不以法令為亟,而以教化為先。」向市民交代有關細節,最為重要。如果所說合理、可行,且不會如坊間一些陰謀論說法, 指其會防礙言論及網絡自由,則「拉布」的議員 若不改弦易轍,投贊成票,將成過街老鼠並為他們的選民唾棄。


三、

就成立「創新及科技局」引起行政長官與若干立法會議員「對着幹」,是部分港人不滿特區政府管治的反映。

不必諱言,不少長於斯的港人,早已習慣殖民統治,這種習性(也許有人說是「奴性」),源於其管治有條有 理入鄉隨俗且堅守法律之下人人平等,由此引申,港人同樣可以接受中共的統治權力。換句話說,誰管到香港頭上而令港人心甘情願,不是外人或內地人的問題,而 是管治是否得法得宜而已。實際上,由北京委 任的歷屆特區政府,不得人心、為大部分(民調所示)港人詬病,是千真萬確的現實,可是,北京有關部門掌握不到特區政府的對錯,又不肯檢討對港政策是否有問 題,港共則為推卸責任,把不滿特區政府的香港民情,歸因於「反共反中央」,有時甚且不惜生安白造,指斥是受「外來勢力」的誘導,把一場本來不難解決的管治 矛盾,上綱上線成為「逢共必反」的政治問題。

事實上,只要管治得法,中港之間根本沒有什麼不可紓解的矛盾。可惜北京所託非人,起用的地方大員或對權 力來源唯唯諾諾,或受不知現代管治術為何物的土共包圍,結果連番失算,終至令政府與大部分市民站到對立面!為了維護其管治權力,特區「管治班子」只有徹底 借助京官以壓制港情,而京官具有權不會不用且 一定用盡的特性(非如此不足以彰顯其威權),遂造成當前香港難以管治的亂局!

香港蘭桂坊之父(過去一年大部分時間致力於內地〔成都、海口、無錫及上海〕發展蘭桂坊產業)、猶太裔 (香)港籍的典範企業家盛智文,最近被外國雜誌記者問及「香港近況」時說,他雖赴內地發展,但「仍然非常愛香港,只是香港給卡住了!」,這是香港經濟發展 已無寸進且看不到璀璨前景的痛心說詞。盛智文認為,「過去香港是一塊只要努力、只要你有能力向上爬,香港是充滿機會的地方;但今日能力與努力不等於機會, 這個城市已面目全非……。」這位精明企業家對香港當前處境的見解,關心香港現狀與前途的人都聽出同感︰「生活為什麼這樣艱難?究竟我們的生活發生了什麼 事?為了找出路,首先罵政府,但見罵來罵去沒回 應,就把焦點發洩在他人身上,內地旅客(指的也許是「一簽多行」的水貨客)首當其衝……。」他的結論是︰「香港被卡住了,我們沒有任何進步!」盛智文的觀 察,值得包括京官在內的人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