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晚發生的旺角事件至今已有3星期,它是香港政治生態演變中的一件大事,大家仍在議論。其中對事件的性質有不同看法,政府和新聞媒體有兩大類的論述。
2月9日年初二,特首梁振英及林鄭月娥、黎棟國、盧偉聰等一眾高官會見傳媒,譴責有關人士破壞法紀,並將事件 定性為「暴亂」。根據當日的政府新聞公報,他們共用了「暴亂」16次,「騷亂」則有7次。梁振英回應傳媒時說:「在任何一個城市發生類似的事件,社會,不 單止政府,都會把它定性為暴亂。而事實上,今日幾個小時之前,新聞界作出有關的報道時,已經是用同樣的字眼。」
不同類型媒體對旺角事件的取態
那 麼新聞界如何稱呼旺角事件?端傳媒記者趙燕婷在2月17日寫了一篇報道(〈暴亂?衝突?香港媒體怎樣稱呼「旺角騷亂」〉),總結了35家香港媒體(包括報 章、電台、電視和網媒)怎樣稱呼此事。結果顯示,17家媒體用「騷亂」,12家媒體選取「暴亂」,其餘的就用「衝突」、「暴動」和「魚蛋革命」。
如 果將事件性質分類為程度較輕的「衝突」或「騷亂」(A),和較嚴重的「暴亂」或「暴動」(B),根據趙燕婷的統計(表1),傳統報紙中採用A的有4家而B
有11家,但網上報紙的A和B數目相應是11和2,電台的數目則是4和0,而電視就是2和1。上述的比數,說明了不同類型媒體對此事的取態,並反映了它們 的政治立場。
各形容詞意指不同嚴重程度
查看《現代漢語詞典》及維基百科,各形容詞意指不同的嚴重程度。最輕微的是「衝突」: 矛盾表面化、發生激烈爭鬥、不協調。「騷亂」的意義是混亂不安、社會不同階層或階層內部的衝突與對立。較嚴重的是「暴亂」:破壞社會秩序的武裝騷動和行兇 作亂。而「暴動」則為某階級或集團為了破壞當時的政治制度、社會秩序而採取的武裝行動。
比較兩者的英文翻譯,「騷亂」最常見的相應詞彙是
「riot」(暴力的社會失序)、「disturbance」(有行動令公眾地方失去秩序)、「turbulence」(混亂及不規則的變化)。比較而 言,「暴亂」的詞彙是「riot」、「rebellion」(拒絕服從命令或秩序)、「revolt」(在短期內要基本改變社會組織結構)。可見「騷亂」 和「暴亂」有相通之處(「riot」),也有不同的意義,而兩者的嚴重性有些差別。
電子新聞傳媒和網上媒體之前的報道,要用較多力氣去尋找
和統計,而傳統報紙的報道則較容易在慧科新聞資料庫中一併找到。表2是事發後3星期裏香港各傳統報紙的報道文章標題中,有使用上述4個關鍵字詞的情况。表 中並按所選字詞之間的比例,作出先後排列。表中同時列出來自不同地區報紙相關報道的新聞數目和比例。
港報傾向「暴亂」論述 台報採「衝突」為主線
表 2顯示,在所有新聞標題中以「暴亂」最多,相信是因為特區政府一開始已經對此事作出如此定性有關。其次是「暴動」,原因是後來陸續有示威者被捕及被控暴動 罪,因此也較常出現這個詞語。「騷亂」和「衝突」的出現頻率較低,它們與「暴亂」和「暴動」的比例約為1:3與1:4之間。
香港傳統報紙的取態值得留意。依照它們採取A和B兩組字詞的比例,可見有明確分野,散佈成為一個清晰的政治意見光譜,一邊是傾向採用政府的定義,另一邊則不甚認同官方的論述。而各報在這個光譜中的位置,和大家對這些報刊政治立場的估計頗為脗合。
比 較不同地區傳統報紙的報道和用詞比例,整體而言香港報紙明顯以1:3傾向官方的「暴亂」論述,而台灣報紙卻低於1:1,並採用「衝突」為主線。新加坡及馬 來西亞的中文報紙則介乎香港與台灣的報紙之間,稍為多用「暴亂」作主軸。大陸報紙的報道中,雷同程度極高,多是直接採用中新社等官方通訊社所發的稿件內 容,而且「騷亂」與「暴亂」的比例接近1:12。澳門報紙的情况相似,只是比例略低,但仍達1:9。
傳統與新一代看法差異大
在 複雜的新聞事件中,政府對事件的定性往往最有影響力。根據政府對旺角事件的「暴亂」論述,示威者就是使用「暴力」的「暴徒」,他們於是干犯了「暴動罪」。 這個官方統一口徑自然被很多新聞界引用。記者及市民對今次事件「亂」的名字沒有爭議,但它應是姓「暴」還是姓「騷」,卻有明顯分歧。
新聞媒 體當然對事件各有判斷和取向,它們也可參照議員、專家和其他社會領袖的看法。以前新聞傳媒當中有個別「精英機構」在擔任「意見領袖」的角色,但今天較難有 這種局面了;特別是傳統紙媒和網上媒體的取向頗為不同,它們好像存在於兩個不同世界,為新舊兩個群組服務,傳統的「主流意見」(如有的話)和網上新一代的 看法有很大差異。
民意合久必分 但分久未必會合
示威者的論述框架肯定不一樣,對事件的成因、動機、過程和影響有自身的解讀。
他們可能認為警方使用的才是暴力,自己只是「以武制暴」。但誰武誰暴、誰是誰非,結論會因不同人的立場而有別。市民大眾的看法也很紛紜,除了大家普遍對暴 力行為不表認同之外,對事件的起因、誰要負責及如何善後,相信也存在不同甚至對立的看法。
在今日的香港,民意合久必分,但分久未必會合。不要說可以達至和諧社會,能夠多些共識也有極高難度。香港如何能走出惡性循環,重回正軌,是大多數人的願望;但這和現實的情况剛好相反。大家雖然立場不同,畢竟同坐一條船,彼此是否要有多些創意、諒解、溝通和妥協?
作者是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