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7日,十二萬人包圍政總的時候,還在忙着慣常的俗務,孩子的梳洗、更衣、就寢,沒有聘用傭人的家裏,如常地忙到半夜的時分。起程前往政總,已快要深夜一點了。
穿過依然熱鬧的駱克道,老外們醉生夢死,懶理一城之傾頹;來到金鐘,人潮消散了不少,然而添美道同樣人潮如鯽,公民廣場上的聲音依然瞭亮。是的,這一夜,來晚了,可是俗語常說,「不怕一萬,至怕萬一」;這一來,該說成「不只十二萬,還有十二萬一、二、三……」更多的十二萬沒有來到,卻在facebook上不停洗板。
這一星期,總是提不勁工作,身在中環,心在政總。中午便過去走走,晚上得趕回家照顧孩子,卻總也心思思,老是要在金鐘下車,走過天橋,來到廣場,那怕是呆十分八分鐘也好,其實也是為了孩子,是人家的孩子,也是自家的孩子。為的其實不只是撤回「國民教育科」那麼簡單,為的是對孩子負責,為了向政府表明,要把選擇權還給公民,還給下一代,要選擇的,不只是課程內容,還有是社會資源的分配。
Facebook上,給人家當成「洗板狂徒」,想必言詞定必冒犯了不少「團結、穩定、少說話、幹實事」之類的所謂「朋友」。可是,上星期六大家冒着風雨前到添美公園參加「開學禮」的時候,家長不停將自己在門常開、添美道上所見所聞分享的同時,某些「朋友」若無其事地嘻嘻哈哈,煞有介事地share兒女興高采烈的上學,是一所又一所的國際學校,不知何故竟「無名火起」,不無晦氣地post了以下一段文字:「有孩子的你,有沒有想過,沉默、迴避、中立,等同袖手旁觀縱容惡勢力向孩子施暴!別以為『延安整風』、『三反五反』、『反右』、『大躍進』、『文革』、『六四』、『結石寶寶』等是個別事件,是陳年舊事,不會再重演。與虎謀皮、助紂為虐,從來只會換來悲慘下場。我們已屆中年,事業、社會地位、身家等pretty
much is fixed,可是下一代的未來,卻是由我們去書寫的。身為父母,whatever we do is
making a difference,請再三思what inaction implies to your
next generation!」
把自己的選擇權拱手讓人?
朋儕大都是自以為中產的一群,老是以為學生們是「年少無知」無事生事,以為自己只要努力讀書辛勤工作,便擁有選擇權,便有權選擇子女讀的學校,上的學院,住的樓房。他們以為把子女送往直資、私立或國際學校,便可「免疫」;以為跑到私家醫院,就能享受「優質」的醫療服務;以為把自己關在一個gated community,讓管理公司的「實Q」盡責地把鄰近破舊社區的問題「塞住」,就可以高枕無憂。
怪只能怪,我們這一代讀書太乖,給「後六七」九年免費教育的糖衣陷阱縱壞了,一切變得apolitical,把政治視為畏途、視為污穢。讀了那兩三四年的經濟工管會計,以為學懂了market
economy,以為學懂了invisible hand,便以為在市場上萬事都有揀,殊不知一來到政治,卻自願放棄選擇權,殊不知政治還不過是另一個market,也是另一個關於選擇的博弈,只是這市場,交易不用金錢,不用籌碼,用的是選票,是自己的意願。為什麼,在房屋、醫療、教育的市場,他們要拼死地捍衛選擇權,來到眾人之事的公共範疇,卻無可無不可,「事事旦旦」,把自己的選擇權拱手讓人?
當然,這些老朋友、老同學會在想,就算多麼不滿現狀,就算「國教」或其他政策多麼不合理,你也總得依循既有規則、程序去表達、去反映才是嘛,不是每四年便選一次議員嗎?還有老是包圍、遊行,那豈是文明人所為呢?好了,任何制度都有它的局限性,如今香港實行的代議政制,是承傳英國、以至西方社會數百年以降行之有效的制度,可是制度其實猶如有機的生命體,也會依當地文化、經濟、以至地理因素而變更。試想代議政制的地方選區,多少有農業社會農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土地關係的legacy;荒謬的功能組別,就是工業社會年代,依靠資本家大量資本累積,投資固有資產以換取股本回報的前設。這些underlying
premises,來到資訊年代,其實早早與現實脫節。今日人們的工作、僱傭、生產關係,隨着互聯網和電腦產業的發達,早已化整為零,人人都是網絡上的一個node,隨時隨地隨機(both randomly and opportunistically)組成一個又一個有機的cell,聚散無序,來去如風,無論是MMORPG上的結盟、facebook上的群組、或是昨夜在「公民廣場」、在添美公園、在立法會底下的一個又一個的cluster。當資訊以秒速計算,在一個無論網絡遊戲、證券交易還是政治博弈,都講求「秒殺」對手的時候,一切還有等待議會五年一度,還在等議員每星期「坐定定」開會討論,就如大家在地鐵一股腦兒把玩mobile
devices時連3G都嫌胧速的時候,忽然有人跟你說他家中還在56K
dial-up一樣,那是何等的不合時宜。
政制演化源自不停選擇
身為一個典型不學無術的中環MBA類型人(老友家明的評語),對政治理論、思想、沿革,其實都不甚了了。上面的放言高論,不過是花了幾個月時間,每天上下班時在地鐵閱讀Francis
Fukuyama新著The Origins of Political Order電子版後,拾人牙慧回來。Fukuyama從遠古原始人的部落社會開始,一一探討世界各地的政治制度,以求得出政治穩定(Political
order)的根基。全書太長,簡單而言,政治制度,就是一個不停的演化過程(evolution),演化的原因,就是不停的選擇(selection),選擇最適合當時社會經濟、生產交易原則的制度。面對那些老朋友老同學,Fukuyama這一句說得好「We take institutions for granted but in fact have no
idea where they come from」,而建制內外的惰性使得社會拒絕改變,往往就在歷史長河裏的競爭中敗陣。那麼,終日以競爭為樂,時刻希望兒女「贏在起跑線」的朋友,又有否想過會在這場競賽中落敗呢?
奪回我們應得的選擇權
快要破曉的時分,回到家裏,已是累得要命,可是心癮又起,繼續上facebook當那「洗板狂徒」,將一群一群年輕人彈着結他唱着歌的video上載,又update了這status:「這一夜,是香港的胡士托,讓人重拾青春,奪回空間」!是的,這一星期,廣場上的小將老兵,把所有人心裏那團青春火焰重燃;這一星期,添美道的路肩上、柏油路上,坐滿各式年紀職業的人,在悶熱的天氣下,共享久違了的海風,這樣無拘無束地享受我們應有的公共空間,讓人回憶起從前公共屋鸷樓下公園,晚飯後一起納涼的盛。然而,這一夜,添馬艦不過是一次遠航的起點,還要奪回的,不止是決定教育內容的權力,還有是公民制憲的權力,是公民約制行政機關的權力。有了真正有效的選擇權,無論中產、基層,我們才能真正選擇子女想選讀的學校,有權議定每間學校的課程,有權決定公共醫療體系的資源分配,有權影響土地分配發展的優先次序和原則,還有其他許多關於大眾的事。這樣才不會白費無數人的心血、絕食人士的堅持,這樣我們的下一代才能擁有真正發展的空間,和真正的選擇權。
這幾晚,《年少無知》是廣場上唱得較多的一首歌,還是那句歌詞說得好「如果命運能選擇」。其實,我們有的便是選擇的權利,是與生俱來不容剝奪的求生本能。所以,最重要的是,星期天,要到投票站去;往後的日子,繼續抗爭,努力地奪回我們應得的選擇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