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成了「自我服務的政治集團」,進一步催化各種社會矛盾,陷入惡性循環。
堅決打贏黨的十八大保衛戰——這條紅底白字的橫幅懸掛在王府井一座商場的門楣上。王府井是北京最繁華的商業區之一,一家接一家的購物中心、酒店、餐廳,還有擁擠的人群,都在表明中國令人驚詫的經濟繁榮。
不管是審美、還是內容,這條橫幅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它帶有鮮明的毛澤東時代色彩,這樣形態的標語曾經遍布中國,整個國家陷入了這樣的狂熱,似乎單憑某些口號就能改變中國、拯救世界。中國早已發生了變化,那個瘋狂的時代過去了,「革命中國」變成了「世界工廠」,「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也被更貼切地改為「中國特色的資本主義」,但是這種標語式的政治文化卻仍頑強地保留了下來。
一些外來者則著迷於這種矛盾。在世界範圍內,不管是共產主義試驗還是「黨國體制」都被證明是歷史的殘酷笑料,但在中國卻以另一種方式獲得了新生。當人們把中國作為一個新興的超級強國來研究時,發現它難以歸類,既難以把它放於昔日蘇聯式的極權模式,也並非是日本與四小龍式的發展模式。中國看似有了一個現代形態的政府、法院、商業機構、大學,但在所有的組織裏,「黨委書記」才是最重要的聲音。
這是世界上最大的政黨,有八千萬黨員之巨,而且仍在擴張中。意識形態的魅力早已散去,但它掌握著暴力機器與巨大利益,更重要的是,它還摧毀與收買了所有可能帶來稍許挑戰的社會組織。
這個黨壟斷著一切,而且四處瀰漫,當你說到「黨」時,它指的一定是「中國共產黨」,它就像「上帝」一樣,不需要特別說明。這也是每五年舉辦一次的「全國黨代會」如此重要的原因,它選舉新的領導人,它決定中國的發展方向。
它如此強大,卻又感到高度的受困。王府井商場前的標語說明了這一切,它需要被保護,而且用了「戰爭式」的語言。
過去二十年來,「黨」似乎粉碎了所有關於它的預言。它領導的中國不僅沒有崩潰,反而獲得了戲劇性的崛起,但它也沒把中國帶往民主的方向,在中國光鮮表面的同時,是一種全方位的政治、社會困境,腐敗蔓延,官僚重新佔領了市場,擠壓了私有經濟,金融領域低效浪費,環境、教育與醫療問題似乎積重難返,社會抗議不斷發生。有時,它令人想起哈佛大學歷史學家羅德里克·麥克法夸爾在二零零五年的一次會議上的陳辭:「我所分析的問題很可能會導致共產黨主義制度在幾年內而不是幾十年內崩潰……中國共產黨就像個能力超強的消防隊,它抓捕社會活動者,滿足它的追隨者。通過控制新聞界,它通常能妥善處理地方抗議活動……我認為,在某些方面,這些『火星』會燎起全國之火……能真正造成大規模崩潰的因素就在這裏……問題是扳機將會出現在哪裏?」
而面對這個困境,這個黨選擇的回應是壓制,是不惜一切方式來維持既有穩定,於是,這又加劇了組織內部的墮落。整個共產黨組織陷入了自我封閉的困境,除去保持自身的權力、瘋狂地掘取利益,它似乎別無目的,成為了一個徹頭徹尾的「自我服務的政治集團」。也因此,它進一步催化了各種社會矛盾。「維穩」陷入了一場惡性循環,超過軍費的維穩開支則表明中國已陷入了某種隱形的內戰狀態:黨VS人民。
沒人清楚新一屆領導人是否能帶來改變,儘管對此無窮猜測已然成為北京的餐桌、沙龍與私人聚會上的最熱鬧的一部分,即使一些高級官員都開始私下說:「倘若再不改變,恐怕就沒有十九大可開了。」
但這個黨自我改造的能力總令人意外,它常通過一種殘酷的、局部自我否定的方式來獲得重生。尚未結束的薄熙來事件提供了一個新的案例,人們以為這樣激烈的、公開化的較量將會使共產黨陷入分裂,但很有可能,它再度被黨的堅強的胃消化掉。
至於人們期待的黨內競爭,團派、太子黨、上海幫,他們在面臨共同的權力危機所表現出的一致性遠超過他們的分歧。而整個社會對於共產黨表現出的憤怒與不滿情緒則仍是碎片性與即興式的,它們既帶來不了持續的壓力,也很難讓公泷對未來懷有更堅定的期待。
這星星之火與消防隊員的遊戲會進行下去嗎?我記得一位傑出的中國觀察者裴敏欣在中國共產黨九十週年時提出的警告:「現在中國共產黨已經執政六十二年了,它的領導者們或許也想注意,一黨執政的紀錄是七十四年,由原蘇共保持,第二名是墨西哥的IRP(憲政革命黨),七十一年。當中國的領導人們舉杯慶祝黨的九十歲生日時,他們應該不會懷有幻想,這個黨能永遠戰勝歷史的幾率。」
用數字遊戲來推測一個政黨的前途,或許帶有玩笑的口吻,但歷史往往充滿了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