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9月4日星期二

長平: 香港,抗爭就是「國民教育」




(德國之聲中文網)中國內地官方媒體接連不斷地為民國教育保駕護航。先是《環球時報》發表評論,稱國民教育幫助香港年輕人擴大視野,並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香港國民教育爭議最終結果只能是『中國的勝利』,那些抗議者如果只追求他們自己的勝利,大概是不現實的。今日《人民日報》海外版又發表文章說,推行國民教育幫助香港年輕人了解國家,年輕人了解並認同國家,才能正確理解國家政策,擺正位置,抓住機遇,為了年輕人的未來,現在的努力沒有錯。

這場抗爭的結果,真的如《環球時報》所言,沒有任何改變的可能嗎?或者說當局強制推行了國民教育,就一定是『中國的勝利』嗎?

所謂國民教育,就是自本學年起,香港當局在原有德育課程上增加國民教育內容。根據已經曝光的教材內容,該課程沿襲了中共在內地進行的愛國愛黨教育,以民族主義觀念闡釋歷史文化,而且通過謊言建構『中國模式』的光環。香港反對人士稱之為洗腦教育。

無論是早前香港中聯辦官員宣稱洗腦是必要的,還是《環球時報》和《人民日報》的辯護文章,都提到國民教育在西方國家普遍施行,只是形式不同而已。這種言必稱西方的態度讓人覺得怪異,因為一說到民主自由,這些官員和媒體都曾表示堅決不搞西方那一套。而西方的所謂國民教育,是跟他們的政治制度、言論環境和人權觀念密不可分的。

這種出爾反爾的邏輯,在中國輿論中反復出現,甚至有相當大的市場。比如,如果你主張應該向西方發達國家學習,給底層民眾多一些福利,馬上有人批駁說:中國人口太多,每人多一點點福利,都會是一個很大的數字,社會無法負擔,所以不可能像西方國家那樣。但是,說到官員腐敗,他們就不會說,中國官員太多,每人多貪一點點,都會是一個很大的數字,社會無法負擔,所以只能比西方的官員更清廉。相反,《環球時報》還主張說,中國民眾要容忍官員適度的腐敗

再說,這些官員和媒體一再籠統地說到西方國家的國民教育,但從來沒有解釋過其具體內容。《人民日報》提到的形式不同,如果是指是否強制灌輸、是否以謊言為基礎的話,那已經是很大的不同了。

的確如此,近代以來的世界政治,都建構在民族國家的基礎之上。西方大多發達國家,都進行過各種不同的國民教育,甚至也有過愛黨愛國愛領袖的黨化教育。但是,二戰以來,西方發達國家的思想、文化和教育領域的現代化之路,基本上都是在反思和解構前現代的民族國家觀念的泥沼中行進。如果說反思也是一種重構,而且通過重構更加鞏固了對本國文化和政治制度的認同的話,那也是在思想自由、媒體開放、文化多元、政治民主的前提下,不斷地抗議不合理的制度、推翻不滿意的政府、修改不正當的文化的過程中完成的。

《人民日報》評論說,缺乏明確國家認同和文化歸屬感,青年人無法真誠地參與社會決策的討論與推進,現代國家也不可能健康地發展,這早就是公共的認知。且不說這種前現代的民族主義論述早就是公共的疑問,即便承認國家認同和文化歸屬的重要性,而且真誠地讓他們找到了這種認同和歸屬,那麼必然地,他們一定會站出來,反對控制思想的媒體、扼殺文化的教育、剝奪公民權利的政府和貪污腐敗的官員。而現在,參加維園六四晚會、聲援劉曉波的零八憲章和反對國民教育的香港青年,做的正是這樣的事情。這是一個專制政權號召人民愛國時必然遇到的矛盾。當年身為反對黨的中共,鼓動民眾反對腐敗的國民黨政府時,給自己貼上的就是家認同(愛國)的標簽。

香港的這場抵抗運動至關重要。中共在內地進行了六十多年的國民教育,其成果舉世昭然。受此教育者的視野不僅未能擴大,而且多半變得封閉偏狹。即便在資訊爆炸的新媒體時代,很多年輕人在浩如煙海的信息中,看到的仍然只是愛國漢奸中國的崛起西方的陰謀等幾個有限的字眼。而那些真正有機會擴大視野的權貴階層,紛紛移民國外,其國家認同和文化歸屬何在?如果把這套教育成功地推到香港,那麼香港人也會如此,底層民眾被蒙上眼睛,上層權貴得過且過,中國內地則少了一個思想透風的窗口。

好在既然這場運動已經開始,就不可能如《環球時報》說的那樣,最終結果只能是『中國的勝利』。這種抗爭的過程,才是真正的國民教育。受此教育的年輕人,只會對民主政治下的思想自由和文化多元產生更多的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