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的絕食之父,當然是印度聖雄甘地了。
絕食絕不是什麼「激進」的抗爭,這是沒有見識的香港特區庸官的愚見。邏輯很簡單:如果絕食是「激進手段」,甘地就是「恐怖份子」了。國際定義,絕食是非暴力抗爭的一種方式(A method of non-violent
resistance),非暴力,就等同「激進」?可見特區的什麼班子是什麼水準。
甘地一生絕食過許多次,早年是抗議英國殖民統治,最長絕食了二十一天,英國人把他關在監牢,甘地照樣絕食。最後的一次,是印度獨立前夕,印度教徒和伊斯蘭教徒自相殘殺,為了呼籲團結,甘地七十歲老人家,再絕食一次,感動了全民。
絕食抗爭,不一定成功,要看對象。甘地絕食很有效,因為他的敵人是英國。英國是耶教國家,十九世紀初廢除了黑奴制,知識份子的自由黨當政,二十世紀初,婦女又爭得了投票權。
甘地的絕食,是絕給英國本土的民意看的:你們是一個君子之國,崇尚公正,有正義之心,你們都是Gentleman,那麼你們憑什麼佔領我們的國家不走?憑的是什麼道理?
英國人到底是講公平、講道理的民族,崇尚博弈的體育精神。甘地自殘體膚,得到英國的知識份子和中產階級同情。英國有新聞自由,記者也覺得甘地了不起,覺得人家有如此大慈悲人物,我們還用鎗炮鎮壓,是我們不對。
在強大的民意壓力下,戰後英國退出印度,英國人對甘地,惺惺相惜,拍了一齣《甘地傳》,如實歌頌這個偉人的義行。
甘地向英國人絕食,因為英國人到底是君子,而且不會殺人如草芥。換了一個殘暴不仁的目標,絕食、自焚都不會打動分毫。絕食的甘地,要有一個份量相當可敬的對手,才可以成全他的英名,英國和印度,有這一段高尚的宿緣。
亦彤: 指「絕食激進」是凉薄
憂慮國教科淪為洗腦教育,有示威人士以接力方式絕食向政府持續施壓,要求政府立即撤回科目再作諮詢,政務司司長林鄭月娥回應指「絕食較激進」,不是一個最好的處理方法。
絕食真的激進嗎?早前,英國一名長期病患者申請安樂死被駁回,一周後絕食自殺離世,以死作無聲控訴。絕食,其實是受壓迫者,在別無他選之下,以自虐方式作最後回應。至於絕食激進與否,諸君可自行判斷,但卻不能忽略的一點是,學生到底是在甚麼情況下選擇絕食?
政府視主流民意為草芥
政府一直強調,沒有一種教育是「洗腦的」,叫我們相信學校自主,老師主導,學生有足夠的意志拒絕任何形式的「洗腦」,相信「教育專業」。事實是,國教科諮詢文件早已遭學界狠批;事實是,有七成教師反對科目列為必修;事實是,佔領政總行動獲得社會大力支持。當政府一邊空談尊重教育專業,一邊將教育專業、主流民意視為草芥,誰會相信走進建制進行所謂的「溝通」?天真信奉這種吸納政治的手段,等同拱手將主流貶抑為「一種意見」,讓少數抬高為「社會共識」,自毀牆城,這是多麼的冤枉呀?
進佔政總,一切開誠佈公,絕食抗爭得以延續,就是社會最清晰的答案。政府操科目之生殺大權,卻再三迴避問題,甚至將責任推給試行的學校,是極度不負責任的表現。更何況,三年的開展期,讓學校彈性處理,但埋藏在課程指引的魔鬼已隱約浮現,社會大眾怎能不憂心我們的下一代?我們多麼希望通過遊行示威能夠令政府收回成命,但現實是政府繼續用冷漠的官話去隔絕群眾的聲音。某程度而言,絕食不是示威,而是示弱。畢竟在政府堅實的高牆面前,委身以待的青年們,試問是何等強弱懸殊?林鄭說這是激進,我說這是凉薄!
與群眾互信基礎已破裂
說句公道話,假若有學校決心要進行洗腦教育,根本用不着在這群情洶湧的時候,強行推出國民教育犯眾憎。相反地,學校沿用舊有的名目,暗地裏操作,欺世盜名,又有何不可?歸根究柢,政府與群眾的互信基礎已經破裂,對政府存疑已經成為公眾的本能反應。政府有責任去釐清疑點,自己辭窮理屈,不可能倒過來埋怨別人。
政府不斷重申國教科要培養「正面價值觀」,難道個人說謊是大話,集體說謊就是愛國?為今之計,惟有徹底擱置國科的推行,才能夠完全釋除公眾疑慮。
亦彤 自由撰稿人
林行止:事到如今 非撤不可
一、趙善軒博士致本報編者的公開信中,引述哈佛史學家傅高義(E.F. Vogel)在《鄧小平時代》一書的分析,指鄧小平集團於一九九○年提出在全國大力推行愛國教育的主張,令官媒全面報道日本政客參拜靖國神社、大肆渲染若
干西方國家阻撓北京申辦奧運的消息,撩撥了內地人民的仇外情緒,成功紓緩了「六四風波」前後人民對現政權的不滿。這種轉移「內部矛盾」為管治危機減壓的情 況,近來又再上演,據丁望昨天在本報專欄「中國二十一」
的闡述,自從去年中共十七屆六中全會作出「學雷鋒」的重要部署後,在學校展開「推進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融入國民教育」的連串活動,旨在達致「愛黨、愛國 精神更加強烈」……。在這種背景下,特區政府「適時」地推出引導學生「愛黨愛國」的「德育及國民教育指引」,引起身受其「教」的中學生強烈反彈,可以理
解。
由「學民思潮」倡議及因此衍生的「反國民教育大聯盟」組織的抗議活動,以靜坐、絕食和計劃杯葛內地交流團及國教科培訓並認真策動罷課系 列「不合作運動」,顯見其有計有謀,於激情之中洋溢理性,加上黃之鋒、沈偉男幾名未成年學生有理有節詞鋒銳利的說詞和機鋒畢露反應銳敏的應對,在公眾前的
表現,遠勝眾多「資深政客」,重燃筆者對香港前途的希望,同時要重新評價向來為人詬病的香港教育制度。可以肯定的是,有自由開放的教育環境和思想開闊開明 的老師(也許還得加上正直高尚的家教),才能調教出這樣出色的學生!
二、在推動「德育與國民教育」上,一如筆者昨天指陳,特區政府並無選擇 餘地,可是,「港情」有別於內地的「國情」,當局把之付諸實行時,本應事先多作「微調」,換句話說,要把之重新包裝至接近香港民情後才能推出;可惜梁振英
在組「閣」上因為自身的問題引出滿城風雨,多次碰壁,幾名重要「閣員」,不是其身不正便是不熟悉業務遑論基本政治常識,因而予人以顢頇無能進退失據甚至前 言不對後語完全沒有肩膀的印象。試想教育局局長吳克儉其先認為「中國模式」部分內容「偏頗」,有修改之必要,然而,奉召(?)上京不足二十四小時後,便矢
口不提「內容」,且有覺今是而昨非之慨;當然,政府為了轉移視線、推卸責任,馬上組成「開展德育及國民教育科委員會」(下稱「委員會」),並留下不成比例 的少數席位,虛位以待,高調邀請反對派加入;當局這樣「虛心求教」的理由,當然是要聽取反對派的意見,並示人以有商有量的觀感,可是,這種伎倆連未成年學
生亦一眼看穿,在此「委員會」中有反對派代表,適足以點綴其有容乃大的量度及民主精神而已。由於「委員會」絕大部分成員屬推動「國教」的中堅分子(「幕後 黑手」?),其有沒有異見分子加入,都於事無補,絕對無法左右其結果。政府一再邀請而「學民思潮」及其支持者不為所動,正好看出這班年輕年人不慕虛名的識
見!
三、成千上萬市民響應反對「國教」大集會,自去周六下午三時開始,至今仍有群眾留守陪伴絕食的學生;香港成為示威之都後,許多人對各式各樣的遊行抗議已因見慣不怪而視作等閒,不過這趟不是一般的抗議嘉年華,大會有個清晰響亮且獲廣泛共鳴的命題:「撤回國民教育科」!
許是立法會議員選舉在即,政壇老手新丁忙於爭位告急,反「國教」集會因而少見熟口熟面的政客,坐在地上的支持者亦非維園常客。這班抗議活動的稀客,是學生家長、老師,是一臉純真、一身校服或黑服的學子!
回 應學生的訴求,向稱「打得」甚且「好打得」的林鄭月娥在學生定下的「死線」後會見記者,重申推行「國教」的立場,強調政府要有擇善固執的堅持和從善如流的
勇氣,而反對者若要政府先答應「撤回」才願溝通,那便沒了建設性……。在廣場上看電視直播「司長訓示」的會眾,噓聲四起,反感升溫。
集會組 織者設置空摺櫈,「虛位以待」,希望能與曾高調表示樂於隨時攜摺櫈與市民溝通的梁振英,可是,有人設座他卻未見蹤影。行政長官選擇在昨天上班前開腔,表示
「國教」沒有撤回的空間,強調在撤回與不撤回之間商量的空間很大,但反對者一定要透過「委員會」提出疑慮所在,進行商討;他又希望與示威者在沒有撤回的先 決條件下展開對話。說了等於沒說,充分展現了他的「語言偽術」。
與行政長官的「語言偽術」比較,政務司司長算是心直口快,然而,她今回的說詞充滿盲點,因為她分不開個人品位的要求與從政者必須允公允正。
林 鄭月娥說她因為擇善固執,因此「國教」並無撤回餘地,說的理直氣壯;可是,難道那些拒絕接受「國教」特別是那些為救救孩子挺身而出的母親不是「擇善」?政
務司司長捍衞政府的政策,理當應為,但人民反對之聲盈耳,司長成了「夾心人」,她當務之急是要判斷說服北京容易還是擺平港人省力?一句「擇善固執」,只會 招來更多亦以為自己的作為同樣是「擇善固執」者的反抗!
林鄭月娥「擇善」之後,說政府無意清場,看她說時面有得色,好像表明她不是「暴 君」。其實此說只顯得她涉政未深的幼稚,當初李鵬夜會穿睡衣的吾爾開希等一眾天安門絕食青年,哪有清場的打算?但結果如何,鄭司長大概不會不知道。政府
「擇善」等於認為反對者「擇惡」,別說政府會因此設法把「惡」壓下去,就算什麼都不做,僅僅是這幾句話,便足以逼使市民鐵下心腸跟政府對着幹!
有 能從政者的一項不可或缺的技巧是撫順民情,在群情激動中仍以為真理在我、曲常在彼,「政府怎會做錯」?結果只會把反對者迫進與政府對決的死角。到此地步,
為了維持社會秩序,防暴隊甚至坦克車便派用場。這當然不是任何港人(和港官?)所願見,但要防止出現這種會使金融中心毀於一旦的情況,「特區政府高層」便 不應那麼以為自己站在「至善」的道德高地!
事到如今,筆者以為「不撤亦得撤」,因為非如此無以撫平一樣以為是「擇善固執」市民(當然人數遠遠及不上吳克儉局長所說的沉然大多數)心中的冤屈之氣!
在香港中小學推行「德育與國民教育」,用意不錯,然而,別說「圖則」有關鍵性紕漏,就算十全十美,只是「施工」有誤,後果堪虞;推倒重來,是唯一可行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