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5年5月14日星期四

陳韜文﹕個人在政改民意戰中的作用



在過往,香港特 區政府大權在握,加上社會動員經驗不足,所以民意戰也都多是照本宣科,透過既有官方渠道進行。但是,這次政府就政改發動的民意戰自我估算甚高,認為政改方 案受到六成市民的擁戴,加上佔領運動期間所積累的民意及民意動員經驗,是以政府一公布政改方案就宣布落區,並高調要求各高官參與,足見政府戰意甚高,大有 乘勢追擊,迫使民主派議員改投贊成票,並把政改可能失敗的責任推給民主派,要他們在來年立法會選舉中付出代價。

無權的民主派,過去只有靠公共論述和民意表達擴大自己的聲勢,試圖迫使執政者讓步,是以對民意戰一向採取較積極的態度。不過,這次民主派在佔領運動潰散之後,組織內部分化,元氣未能恢復,何去何從缺乏共識,對民意戰大體只能消極回應。

寫在牆上的政改民意

於政改的民意,其實一直異常清楚,只是為政者沒有認真回應而已。首先,絕大多數港人要求民主,差異只在於速度和幅度有所不同。就以831政改框架為例, 根據中大的民意調查,支持和反對的人大概相若,各佔四成多一點。在認同「袋住先」的市民當中,應該也有不少是希望加快民主步伐的,接受人大框架只不過是礙 於現實而已。根據多所大學的民意調查,反對政改方案的多為教育水平較高和較年輕的市民。年輕而教育水平較高者的傾向很多時候是社會走向的反映,往前看的社 會大概都不會忽略此等群體的政治取向。多所大學的調查也有追問,希望找出在什麼條件下更多的人會支持政改方案。結果也十分清楚,如果執政者能保證以後會繼 續民主優化和加強現時方案的民主成分,支持方案的人會跳升為絕大多數,由此可見普遍港人對加快民主化的渴求。

民意雖然已經寫在牆上,但現實 是中央及特區政府一邊開放投票權,但卻嚴守候選權,引致不少市民的不滿。不過,按港人傳統實用主義的傾向,縱使不一定滿意方案,但最終會礙於現實而接受, 是為「袋住先」心態的註腳。根據這一想法,我們可以預期港人接受現實的傾向會隨着政府的宣傳而日趨普遍和強烈。

阿叔女茶客「道破皇帝新衣」

人意料的卻是,5月初政府高官連番落區以後,支持方案的民意比例反而比高峰下降了近7個百分點,跟反對的頗為接近,彼此只相差3個百分點。為什麼會這樣? 當然,理論上我們不能完全排除隨機因素的影響,但是按民調的走勢看,政改支持度逐步下降確實是調查期內發生,而那段時間內,較為引人注意和引起社會議論的 是政府高官落區時與個別市民辯論衝突的新聞,循此找尋答案應是合理的。有論者認為董建華發表特首候選人不能反共的言論,也可能導致一些市民的反感,波及民 意。這也有道理,我不排除落區事件與董建華言論有疊加效應,但由於在我接觸中,落區事件似乎引起更大的注意,所以我的分析見集中在落區事件上。

一些論者認為民意逆反是因為官員落區所致,不過這是較為表面的看法,我們可從各個「出事」案例中探求當中較為關鍵的因素。高永文與一「阿叔」在街頭短兵相 接時,前者只顧推銷政改,而後者則咬着選委會缺乏代表性的事實而不放,結果高永文一輪宣示之後一聲「講完」,掉頭就走,留下態度仍算淡定而堅執的阿叔。行 會成員陳智思跟高永文一樣,是屬於民望較高的建制中人,但是落區之時也遇到滑鐵盧。女茶客贊成對立雙方應妥協,但質問為何建制派沒有踏出第一步,並指出方 案的要害在於只有投票權而缺乏真正的選擇權,好像老婆由人代選一樣。陳智思在女茶客步步進逼之下,最後不得不承認那等於是由阿媽代揀老婆。

頭阿叔和女茶客的「殺傷力」在於他們是平民百姓,卻能以直接的語言及論述邏輯,幾近一語道破,引起不少市民的共鳴。老實說,這不是什麼高深的理論,只不過 是普通常識的運用,收「小孩道破皇帝新衣」的效果。這很大程度上是一個公論邏輯的問題,是實質的問題,不是落區與否的問題。當然,自由落區就有遇上民間論 述「高手」的可能,一旦遇上,傳媒在有聞必錄及競爭的狀况下也很難選擇不報,一經報道放大,自然又對民意戰造成衝擊。就算政府不落區宣傳,政改方案的內在 矛盾在其他處境下也有可能被引爆,不能完全避免。

結語

權力中心無疑在公共論述和民意中佔了優勢,因為他們在傳媒及民眾眼中, 有更大的發言權,有更大界定現實的權威,是以建制代表的一舉一動都帶有新聞性,受到傳媒的青睞。香港公共論述的環境近年確實有崩壞的走向,指鹿為馬、偷換 概念、矮化香港核心價值的情况此起彼伏,愈來愈明目張膽。如果你關起門來,只說給自己人聽,你可以覺到自己理直氣壯,但是你一旦走進人群,你就要放下身 段,面對常識與公論邏輯的考驗。如上所述,在適當條件配合下,個別市民的意見表達也可以對社會民意產生不可忽視的影響。

話說回來,此次民意 的變動是否代表民意戰轉勢,為時尚早。事實上,如果民主派在策略上犯錯,好像採取暴力衝擊的方法,或是建制代表發放較開放的言論,民意對比均有可能產生相 應的變化。說到最後,民意戰不光是口水之戰,它的成敗固然會影響政改的動態,更有可能會影響到未來的權力結構,因為今天的起跌,說不定預示了未來立法會選 舉的得失成敗。

作者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講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