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4年10月4日星期六

周日話題﹕喪屍治港

x葉蔭聰


著名學者丁學良在網上說,英國政府花了一百五十年把香港變成非政治化的城市,中國政府只花了十五年把香港變成政治化的城市。說得很對,不過,中央的能耐不只這些,它還極速把香港的泛建制派變成「喪屍」 ——一群行屍走肉對民意、社會抗爭等等毫無反應的活死人,一切交給北京政府、中聯辦與梁振英發落。

十月二日晚上十一時半,當香港史上極為罕見的全城佔領運動已持續了五天,梁振英與林鄭月娥終於出來表示,會短期內與學聯會面。一個正常的政府,應該會在一個多星期前數以萬計學生罷課時,便應跟學聯對話。政府一直想拖垮運動,耗損敵人,而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而且,愈往後拖,談判的難度愈高,愈來愈沒有意義。罷課時,學聯還算是代表學生,現在,不要說林鄭月娥無法說服學聯,即使可能,街頭的市民也不會接受。至於佔中三子,北京及特區政府動員一切孤立、打擊,可是,他們現在已變成歷史人物。你要跟誰談判?警察派出談判專家到現場苦口婆心,簡直是鬧劇。


英治時代建制派相對自主

溫順的香港市民變得不怕警察、催淚彈、逮捕、坐牢,他們在街頭盡顯政治智慧、情感充沛、具行動力之時。相反,香港的建制派由上至下變成喪屍一般,毫無反應。能發聲的只像跳了線的黑膠唱片,喃喃自語,重複各種「無用論」。羅范椒芬的廉價眼淚,以及曾鈺成跟李柱銘及黎智英會面,是唯一的生命迹象,香港市民能得到的僅有人性反應。

港英統治香港百多年,一直培植高等華人,與之合作,是為香港建制派的源起。我們不妨看一下一九二五年的省港大罷工,同樣癱瘓了香港政經商貿,當時與英國人合作的華人領袖周壽臣,在反英罷工爆發前,已在國民黨的孫科及港督司徒拔之間斡旋;爆發後亦多次商討解決方案,爭取給工人賠償以及滿足其他訴求。最後周壽臣無功而還,強硬的司徒拔不買他帳,革命風潮之中的工人也視他為買辦代表,只是保護華商及英國利益。但是,你不能不否認,他還是有相對自主性,有行動力,而非唯唯諾諾。

香港由殖民時代至今,沒有執政黨,過去是殖民地部派來總督統領,如今是北京欽點小圈子點頭的特首,但是,他們無法長期及公開組織黨工及班底,除了既有的公務員官僚,其中一大依靠就是眾多建制派人士。總體而言,他們保守維穩,抗爭人民眼中的敵人。但是,基於他們成分複雜,利益分殊,思想雜異,統治者能籠絡,能行政吸納政治,但一般無法完全統一他們的意志及行徑。因此,在重要關頭,他們不是坐着聽上頭指示,而是自會在狹縫之中找空間,這就是我說的相對自主。


中央定調後做應聲蟲

過渡期開始,中共在準備收回香港的同時,也接收了這些建制派。在回歸初年,建制派仍然有僅餘的相對自主性,在政治危機中發揮作用。最著名的是二○○三年,超過五十萬人上街反對國家安全法,兩日後,自由黨田北俊上京,回來後表示,不接納董建華的立法修訂及二讀,令國家安全法擱置至今。

如今整個建制派紋風不動,不要說是問責官員及行政會議成員,就算是小小的諮詢委員會委員也沒有人站出來,做點事,他們只懂在中央及梁振英定了調之後出來做應聲蟲。不要說是逼宮,連勸諫我們也聽不到。街頭運動,其實就是群眾與中央之間的政治角力,但一眾建制派只是魯迅先生筆下的「看客」,他們的記者會只是「毫無意義的示眾材料」。他們甚至看着政府及警察縱容愛字頭之類的流氓惡棍,拳打腳踢旺角示威者,扼殺對話的一線曙光,依然袖手旁觀,這就是梁美芬多月前倡議的「民兵」嗎?

我人微言輕,幾天前,還是膽敢在網上呼籲官委公職人員辭職,製造壓力,迫使梁振英下台。我太太林藹雲是運輸及房屋局副局長邱誠武昔日在報館裏的舊下屬,她幾天前也寫了一封公開信,請求他辭職。黎廣德先生也寫給他的老同學林鄭,要求她辭職。可惜至今亦如石沉大海,沒半點回音。甚至連一些職位不太重要的諮詢委員會委員,也沒有人走出來給政府一點壓力。香港人心不死,但香港建制派恐怕已成喪屍。


怎能靠一群喪屍治港

我無法知道,中共是如何把建制派的丁點相對自主性完全滅殺,也許我把人的道德良知想得太高了,有的只是平庸之惡,也許我低估了中共的威迫利誘,穩定真能壓倒一切。但是,我真不明白,即使政府可以武力清場,或靠拖延戰術把運動拖垮,發動建制群眾鬥走抗爭群眾,一群喪屍又如何治港?他們要咬死我們,把我們也變成喪屍嗎?中共的全面管治真的可以不需依靠建制派的相對自主性,不用任何間接管治手段嗎?

我一直希望,香港這群喪屍像荷李活電影《熱血喪男》(Warm Bodies)裏的喪屍一樣,能重新感受到點點體溫,講出半句人話,尋回半點良知與理性,復活過來。難道這真是遙不可及的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