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社會思潮從大中華轉向本土,香港電影業也從大中華市場逐漸有回歸本土市場的趨向。十多年前,香港名導演、財力豐厚的製片人紛紛到大陸拍片,盔甲、古裝、武打、大場面、大卡士、大製作風行一時,大明星也紛紛爭着要在「建國大業」、「建黨偉業」這些自慰電影中擔當角色,唯恐在媚共大業中缺席。近幾年,小成本、小卡士、本土意識、本土市場再冒起,竟然叫好又叫座,《歲月神偷》、《桃姐》、《低俗喜劇》走本土路線都成功。大製作、大卡士的《寒戰》,也回歸香港過去的警察電影路數,並以一句「法治係香港嘅核心價值」而得到香港網民的蜂擁支持。
即使有這些本土影片的冒起,但最近《狂舞派》掀起的熱潮仍然令人意外。幾乎沒有卡士、小投資、無大場面,而以街舞作題材,圍繞着大部份香港人都不熟悉甚至無興趣的年輕人跳HipHop舞,開展一段青春故事,怎麼可能受觀眾歡迎?怎麼會有票房?導演和投資者是不是瘋了?然而,只要走進影院坐下來看,不管你是否年輕、是否喜歡或至少知道街舞,你都會深深感動,因為我們都年輕過,都有過夢想,都曾經追求過或想追求夢想,你不能不為電影中的年輕人追求夢想的熱情,甚而為電影導演、製片人和所有參與工作人士的熱情深深感動。
勵志而不老土,洋溢着青春、追求、友誼和朦朧的愛情。一個斷了一條腿仍然成為出色舞者的年輕人,問女主角:「為了跳舞,你可以去到幾盡?」這個原名叫Tommy Guns的年輕人說的是他真實人生的故事,他截去一條腿仍然堅持練這種需要強大體力的街舞,只因為這是他的追求。為了跳舞,也可以是為了其他,比如林書豪為了打籃球;《狂舞派》的電影黃修平為了這部青春電影,也去得很盡。陳淑莊周日的文章問:「為了香港,你可以去到幾盡?」
這種為理想去到盡的年輕想法,包括要放棄成年人已經凝固的價值觀:跳舞有出息嗎?可以「搵食」嗎?為甚麼不好好讀書?
在影片中,為理想去盡的年輕人,可以為跳舞而拋棄人與人、團體與團體之間的嫌隙,不咎既往,相互包容,而不像成年人那樣一輩子記仇。
《狂舞派》讓筆者想到學民思潮和香港民主派的政治,想到老一輩的大中華心結和年輕一代的本土化,更想起一百多年前梁啟超寫的《少年中國說》。梁啟超在戊戌變法失敗後的1900年寫這篇文章,至今仍然發人深省而擲地有聲。這裏摘錄文章兩段:
「欲言國之老少,請先言人之老少。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將來。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戀心,惟思將來也故生希望心;惟留戀也故保守,惟希望也故進取;惟保守也永舊,惟進取也故日新。惟思既往也,事事皆其所已經者,故惟知照例;惟思將來也,事事皆其所未經者,故常敢破格。老年人常多憂慮,少年人常好行樂。惟多憂也故灰心,惟行樂也故盛氣;惟灰心也故怯懦,惟盛氣也故豪壯;惟怯懦也故苟且,惟豪壯也故冒險。惟苟且也故能滅世界,惟冒險也故能造世界。老年人常厭事,少年人常喜事。惟厭事也,故常覺一切事無可為者;惟好事也,故常覺一切事無不可為者。老年人如夕照,少年人如朝陽。……任公曰:人固有之,國亦宜然。」「故今日之責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少年強則國強,少年獨立則國獨立;少年自由則國自由,少年進步則國進步;少年勝於歐洲則國勝於歐洲,少年雄於地球則國雄於地球。紅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瀉汪洋。潛龍騰淵,鱗爪飛揚。乳虎嘯谷,百獸震惶。……壯哉我中國少年,與國無疆!」
這是梁啟超在113年前寫的「少年中國夢」,他大不同於現在中共拾人牙慧的「中國夢」,那是「思(中共)既往也故生留戀心」的「老年中國夢」。
《狂舞派》告訴我們,只要相信並堅持你的理想,那麼沒有甚麼事是不可能的。電影與學民思潮使我這個悲觀老人也興起「少年香港夢」。香港人的夢想是甚麼?前兩天是美國人權領袖馬丁路德金發表著名演說「我有一個夢」五十周年紀念,美國駐港總領事館在facebook問港人:「你的夢想是甚麼?」結果逾九成回應都是「香港獨立」。
港獨,即使是有實無名之獨,按老一輩的想法和中國政治現實來看,真是「發夢都冇咁早」。但近年的民調趨勢顯示,香港年輕人的認同傾向,對實現這種夢想的追求,真是像斷了一條腿仍要成為一個傑出舞者那樣,只要去到盡,就如同梁啟超所說,「一切事無不可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