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6月特區教育局轄下,國民教育服務中心出版《中國模式國情專題教學手冊》,更向全港中小學分別派發手冊30本,大型海報20張。2013年2月25日藝術發展局公布,首屆「ADC藝評獎」由賈選凝的文章「從《低俗喜劇》透視港產片的焦慮」榮獲金獎!言猶在耳,一個星期後賈慶林通過十二屆全國政協委員會工作報告,以主席身分白紙黑字頒下訓令﹕「加強與港澳政團、社團及代表人士的聯繫……向港澳青少年介紹國情和組織他們赴內地學習實踐」。3月6日政治局常委俞正聲出席港澳政協會議,委員戴德豐發表以下意見﹕「由於歷史原因,內地與香港存在文化差異,在交流合作難免產生矛盾,出現問題」。
香港貴為「大中國共榮圈」一分子,手執五十年不變保護傘,不知不覺已經磨蹭十五年,但就同心同德角度,似乎跟祖國尚有好一段距離,當中落差至令藝發局頒贈小額現金的文化殊譽,以區區五萬港元,引爆一場偌大口誅筆伐,讓文化才子、高等教育知識分子、街頭巷尾閒覑沒事的維園阿叔大嬸,乃至參與演出的「百果園E神」陳靜和杜汶澤雀躍不休,然則隱藏騷動與謾罵背後正加演一齣意識形態攻防戰,誰輸掉這場不流血革命,勢將要付出「被同化」作代價。
藝術評論不評藝術
可憐賈氏千夫所指,終於耐不住性子在《智富雜誌》刊登回應﹕「愛一個東西你才會去想覑它,批評它……我2009年來到香港讀研,然後留港工作,生活中也是講粵語」,金獎得主更以「原罪」這組名詞,暗示香港人歧視她出生特區邊界以北……也許公眾價值觀一時間難以定斷,但賈選凝根正苗紅,以及來港生活並踏入第五年卻屬不辯之實。
細讀「金獎」文獻,行文中分析行為(譬如批判粗言穢語)或者解讀社會(比較大陸與香港差異)多逾藝術評論,整篇洋洋灑灑三千多字,始終獨欠一言半語予電影語言、拍攝技巧、鏡頭分場、演員表情、化妝衣裳、燈光配樂作出專業評價!讓賈氏耿耿於懷不外乎兩個重點﹕其一乃聲討導演彭浩翔偷龍轉鳳,將次文化(低俗的方言俚語)等同和取代香港主流文化,其二矢志要替中國人民申冤,吶喊情節裏鄭中基扮演「暴龍哥」,有醜化祖國大款同胞之嫌。
記憶所及黑白電影時代,差利.卓別靈曾經往鼻樑下添上一撇鬍鬚,指名道姓針對德國希特勒痛加嘲諷,這種將觀眾快樂,建築別人痛苦身上特例,於電影史中眾若繁星,早成為傳統,假若罔顧電影文化經典,指控彭浩翔言語粗鄙,辱沒中華兒女,傷害了人民感情,則賈選凝自身也犯上好些原則性毛病。
曾上過藝術評論課的人應該心裏有數,介紹、分析和評議一件心怡藝術品,比踐踏不值一哂的颈品、西貝貨收效恢宏太多,畢竟世界很大,耀眼悅目精品俯拾皆是,誠心要向觀眾推薦還嫌來不及,又何來光陰招呼三流貨色?換句話說,一篇真正有深度的藝術評論,篩選討論對象時業已行使主權,必先棄糟糠而擇善,因為甭管評價如何,雀屏中選者早置身媒體焦點,廣收宣傳效益。另一疑難源自尺度錯配,《低俗喜劇》開宗明義標榜「低俗」,根本無心藝術,可惜藝評人為賦新詩,強引高階標準,猛烈抨擊它缺乏文化承擔,豈不對牛彈琴自招沒趣?事實上這種種先天性失調,藝發局評審委員怎能完全失察?始令人懷疑,究竟他們頒獎所持尺度為何?在評審什麼?影評、樂評、書評、劇評、社評、文化評與藝評如何分野?一子錯落,復又置藝發局執事先生們於水火,畢竟面臨失誤,在位者最終必須負上責任。
賈選凝文字迸發爭端,一方面展示高級與市井口味狹路相逢,往更深層面看,「金獎藝評員」無意識中代表了某一社群,即每日循正途合法成功進入香港的150位大陸移民,再合上台灣及澳門出生的香港人,轉眼已累積成總人口之32.1%!他們擁有獨特觀點,並堅持發言權利也是可以理解的,正正因為這一撮人,替香港源源不斷提供資金、意見和勞動,讓小島生生不息。
中國歷史漫長,每次改朝換代新統治者大多附帶異國風情入主中原,總為漢文化奉上新養料;好的,華夏子民吸收,不良者遭遇唾棄……此刻我們同樣經歷類似進程,殖民地受英國影響,潛移默化成異文化,須臾又轉作營養反過來壯大本國文明,當中傾軋絕非一面倒,而賈氏冒現其實不自覺地表徵覑大陸意識形態,算是交流另一端,它超越了文字,不再局限於藝術,所形成爭議豈不兩股洪流之匯集?結局勢必發展成你中有我,恰似賈選凝對港產電影的愛恨交織,難捨難分。
談不靠攏 拔槍逼勢弱
《低俗喜劇》中最精彩一幕,莫過於杜汶澤往廣西與飾演大陸金主的暴龍哥蹉商場面,買賣雙方談不靠攏,後者拔槍強迫勢弱一方跟騾子交媾,這不期然令人念起中港互動﹕國家邀請政客、官員和學生北上學習,透過大量移民刻意把香港同化,敢問這滄海一粟怎敵13億人口滲透?又何勞政治手腕、刊印國情教學手冊,以無形暴力勉強香港人就範,此情此景跟暴龍哥掏出手槍強人所難有何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