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3年3月16日星期六

陳雲: 讀陳冠中《下一個十年》




香港要生存下去,不得不採取樂觀的態度。
 
宗兄陳冠中的《下一個十年》,副題是「香港的光榮年代?」,帶上一個問號,但他是樂觀的。
 
與書名同名的文章,寫於2007年中,香港主權交還中國的第10年,他認為香港可以在下一個10年調整好自己,「做到中國的一分子,為內地的經濟發展及社會進步作出貢獻、繁榮、安定、法治、自由、民主、和諧、善治、公平、環保、節能、宜居、好玩,一個有自己文化特色的世界城市。
 
到時候我相信很多港人、國人也會跟我一樣覺得與有榮焉。」
 
陳冠中找對了問題,卻給不了答案。然而,我是感激他的,他是尋找香港核心問題的開路先鋒。他在「我這一代香港人:成就與失誤」(2004年)的香港中產階級之懺悔,找對了香港的問題,卻給不了答案。他找到的問題,是香港中產的高傲自大與僥倖心理,不知道戰後的國際環境對香港的偏愛和優惠,學了一點知識,快手快腳上了位,賺了一點便宜錢,便自以為了不起,精於私人安排,卻不在公共領域爭權益,「愛國和民主都是香港這場實驗早該完成卻未完成的部分,是自利的我這一代人遲遲交不出來的功課。現在我們需要的是好好的去研發作為民族國家一分子的民主憲政時代的管治。」他認為香港要挽救產業偏差的局面,鞏固自身的優勢,發揮國際城市品牌,與大陸合作。
 
香港作為方法,還是主體?
 
由於陳冠中是做傳媒和潮流文化的,他觀察到問題,描述到現狀,說香港人落入了自己設的圈套,卻找不到答案,於是返回去描述現狀,用潮流文化的混雜,用城市設計的特色來為香港解套。他歌頌香港的混雜城市、半唐番文化,提煉出香港人的辦事能力所在:搞掂精神(can-doism)和落足工夫(「香港的兩種精神:搞掂與工夫」) ,說香港應該善用自己擠擁城市、垂直建築的特色,顯示高效、環保、節能、宜居、方便、好玩的現代生活模式。
 
陳冠中的書是文章結集,有些是雜誌文章,有些是演講錄,在結集的時候只是整理了次序,而不是梳理了內容,故此找不答案。他過分歌頌香港是雜種城市、採取附加法的城市、多文化城市而認為這是香港可以自恃的特色和老本,這無疑是危險的,麻醉人心的,昧於形勢,沉迷在新左派的多元混雜就是自由的理論裏。眾說紛紜、莫衷一是的意見混亂,左翼稱之為好事,稱之為思想解放,視之為多聲部的眾聲喧嘩,而不知道這正是97之後容許橫蠻霸權進入香港主場的好環境。香港如果繼續作為方法,而不能作為主體,永遠只是做人家的工具和白手套,用完即棄,而且弄污了自己。香港沒本錢混雜下去,因為借用香港的人,不再給香港人足夠的手續費,連清洗手套的錢都不給我們。他們還說,沒有我們來用你們的手套,香港早玩完了,你們香港人要吃屎了。
 
港欠族群論述 中產缺道德承擔
 
陳冠中認為香港要實踐民主、振興產業和整頓民生,垂範於中國。他也反省了香港中產的自私自利,卻不夠深刻,不能夠將香港中產的缺陷和香港民主之停滯兩者聯繫起來。
 
他的書充滿了缺環(missing links),然而,由於他問對了問題,故此缺環是美好的。他給了我很好的工作素材(working materials),我一再感激他。他提出的中產道德價值反省與香港民主建設,中間缺了一個環節,我是可以繼續推論和補充的。
 
香港的中產有私人道德,有普世價值,卻缺乏本土的道德承擔,故此香港無法產生憲政民主的動力,任由民主派用恐共情緒來壟斷民主議程,與各種霸權勢力妥協,出賣香港民主。為何過去30年,香港的民主論述都是限於政制細節及普世價值,卻不能聯繫到本土經濟、民生及族群意識?這是香港民主派的階級成分及既得利益使然。民主派以高級中產為主,他們依附執政者(往日的英國殖民政府或現在的港共政府),得到利益分配,他們也依附財閥,得到職位分配。香港的高級中產行業,存在各種壟斷,與地產霸權的壟斷,同出一轍。立法會的功能組別,只有小部分是資產階級親身出場,大部分是高級中產壟斷議席的。故此,除非高級中產具備族群意識,否則斷不會打破地產霸權的壟斷,更何,他們持有物業。
 
我在補充缺環,打通關節
 
若果爭取民主議程落實到本土經濟、民生及族群意識,則民主變成全民投入,特別是低級中產及基層市民投入的社會大議程,則將來民主實現之後,高級中產過去壟斷的利益就要面臨重新審核和分配。一句話,民主派不能成事,是由於香港的高級中產自私,既得利益(vested interest)大於族群意識,維持香港現狀對那群時刻準備移民和出走的高級中產有利,他們缺乏族群意識、缺乏本土認同的命運共同體的感情。目前戴耀廷的「佔領中環」行動,就是高級中產想將民主變成高深莫測的政制細節和靈性修養,將低級中產和貧弱基層,摒棄於門外。
 
香港要締造民主,必須從低級中產及基層的覺醒開始,令他們有族群意識,認識到民主是解決本土問題的鑰匙,投入本土政治,脅迫高級中產和資產階級跟隨。本土政治催生香港民主之後,就有新的制度,香港華夏新文化復興,覺醒大陸。中共一開始就缺乏建國憲法精神及國族文化理論,中共在喝罵香港本土政治的時候,間接反省自身的蘇維埃殖民性,解除蘇維埃的殖民性,擺脫馬列主義遺毒,建立中國的本土政治,重新以華夏民族主義立國。這就是香港城邦協助華夏重新建國,實現華夏復興的角色。我如此打通了宗兄陳冠中的理論關節,大家日後驗證。

舒心書評:評陳冠中的《下一個十年:香港的光榮年代?》

在這本書中,作者先是透過一篇九十分鐘的講辭,追溯香港社會文化史,探討港人的身份認同問題,以實例讓讀者瞭解中國和香港的連繫,還有或多或少由殖民政府造成香港與中國大陸的文化差異。作者在短短的篇幅內,精闢扼要地論述了香港文化發展的歷史,並指出不同時期的特點。

書內次篇為《不確定的年代》。作者審視回歸十年香港政制現象的根源,指出殖民地總督制度和港英時代存在至今的利益團體,對於特區政制有一定的影響。

而在另一篇寫於回歸十年的文章《下一個十年》裡,作者則提出:“現在,特區內部確是有些問題,挺不光彩的。舉些近例:

1. 貧富差距之大在發達地區名列前茅,遠遠超過同樣要承受全球化壓力的其他亞洲發達地區如日本、韓國、台灣,甚至與香港同質性最高的新加坡。這說明香港不能把責任都推給外部因素,而不去檢討內部體制和政策如何助長了貧富懸殊。

2.政府帶頭破壞文物、消滅集體回憶。以拆天星碼頭為例,富裕的特區竟為了多建一幢商場和一條公路,不想繞路,而拆掉香港最著名的地標性建築。這種消減本土物質遺產及集體記憶的行為,一般是殖民主義者所為,特區政府的表現竟然像野蠻的殖民者。

3.污染、耗能讓香港穢名遠播。以《京都協定書》為例:中國是簽定國,不過發展中國家不受排放限制。可恥的是香港這個特區,以往在許多國際事務上,因為一國兩制的安排,香港都單獨用“中國香港”的身份參與,但這次卻躲在中國後面,逃避履行發達地區的排放制約,亦因此特區也缺乏動力去節能。

香港在97前的人均收入已高於一些歐洲大國,但是它在環保、節能、社會保障、城市保育、文物保護、教育理念、民主生活等多方面,一直落後於它的富裕程度。香港有條件而且有責任做得更好。

香港要檢討的是它的價值觀和自我認知。”

近幾年來,生活於北京和香港之間的作者,還在書中論及香港應該怎樣走出回歸十年的十字路口,拋開過往殖民歲月造成的優越感假像,積極融入中國大陸,積極承傳本土及傳統中國文化,並大力推動本土創意產業,以保持國際大城市的地位。結合了香港政治文化和創意都市的思考,他認為在下一個十年,香港應該可以成為中國的一份子、為內地的經濟發展及社會進步作出貢獻、繁榮、安定、法治、自由、民主、和諧、善治、公正、環保、節能、宜居、好玩,一個有自己文化特色的世界城市: “文物、集體記憶、舊房舊街舊店舊區是本土文化的累積,配上與國際接軌的新生事物,香港才能更多姿多彩、多元、好玩,並為以後的創意產業提供了發展底氣和文化資源。”

舒心認為,作者的意見和建議是客觀而中肯的,值得引起關注和重視。

香港作家陳冠中 1952年在上海出生,香港長大,港大畢業、在波士頓大學念新聞學。1976年創辦《號外》被認為是香港波希米亞文化代表。80年代在香港拍電影。現主 要從事大陸各種媒體的投資合作經營。舒心曾經在本節目中介紹過他的著作《我這一代香港人》,這一次,要講的是他的論文集《下一個十年:香港的光榮年 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