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4年2月15日星期六

游清源: 懲罰講真話的民族





他不過講了一句真話,就哭得死去活來,覺得害死了全家……這是電影版《偷書賊》(The Book Thief)裏的一個小段落,全長不夠三分鐘,卻令我想起香港,想起中國,想起倒掛在鍍金的天空中的五千年文化。

他是女主角的養父修伯曼(Hans Hubermann),心地善良,微笑踏窮途,莞爾步末路。一天,修伯曼眼見一個老街坊被納粹德軍抓了,「罪名」是「隱形猶太人」。

老街坊哀求其他街坊證明他一向奉公守法。

沒有人敢說半句話,唯獨修伯曼站出來說「他是好人」。

結果,修伯曼被納粹德軍記下姓名,繼而推倒在地上,損手爛腳。

回到家中,修伯曼痛哭,覺得害死了全家,包括匿藏在地牢的猶太亡友之子。

他為了講真話而痛哭。

他為了講真話而後悔。

於是想起章詒和在《最後的貴族》裡提到,1957年6月,中國民主建國會創辦人之一章乃器不過為《光明日報》總編輯儲安平講了幾句公道說話,旋即被圍攻,然後被打成右派(毛澤東甚至把他打成右派老祖宗之一)。

叫人更難耐的是,之前,修伯曼的老友加入了納粹黨,在一次巡查時還力勸他道:「現在入黨,還不太遲。」

修伯曼婉拒了,令人慨嘆,若在中國,要找半個這樣的老友,也許不易。

章詒和在另一本「血書」《順長江,水流殘月》裡引述《寄小讀者》的冰心話語道:「(1950年)『肅反』(運動)時候,高等學校裏提出了百分之五的控制數字。如果這是一個一百人的單位,只有兩個反革命分子,那就要找上三個補上;若有二十個反革命分子,他也只挑五個,這怎會不亂?」

正是:一片冰心在玉壺,誰知玉壺變夜壺!

冰心總算過了關,但她的丈夫吳文藻卻被打成右派。

大家千萬不要以為這些都不過是「天寶遺事」、「咸豐舊聞」,一個在文化基因裏只會懲罰講真話的民族,為講真話而後悔的故事,為講真話而痛哭的片段,勢將繼續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