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3年11月12日星期二

區家麟﹕重讀〈香港之死〉




1995年夏,《財富》雜誌封面,以「香港之死」為題,預言九七回歸後香港大倒退,作者叫大家不要裝模作樣,扮晒皇帝的新衣。文章預言,沒有「明天會更好」;香港的命途,兩個字:It's over,即是「玩完」。

當時,我和很多香港人一樣,一笑置之。回歸以後,每逢周年紀念,香港的主旋律傳媒不忘重溫〈香港之死〉,借機揶揄一番,謂英殖美帝亡我之心不死,香港回歸祖國形勢大好,一國兩制充分落實云云。回歸10年時,《財富》更發文,承認「我們錯了」。

韶光荏苒,轉眼回歸快17年,有感香港氣壓低沉,施政綱紀極速崩壞,重讀〈香港之死〉,竟然發現,預言逐漸成真。文章最錯的地方,只是預計所有激變在九七回歸一刻全部出現。

文章開宗明義,搞清楚所謂「香港之死」,非經濟上完蛋,香港繼續是億萬富豪的樂園,一個「能賺很多錢的地方」。但隨覑香港「變成北京的殖民地」、「變成一個普通的內地城市」,「以裙帶關係與貪腐方式管治」而「不再重視法治」,香港將變成「一潭死水」。

「英語將會凋零」、「倚賴廣東話與普通話」;北京的權力核心「將控制全部政府部門」、「立法會議員換上服從的人」、「選擇肯合作的法官」、這些官員將會受到「數以百計由中共派到香港的黨官嚴密監督與指導」、「大阿哥馴服傳媒,逼令自我審查」。

保住香港的誘因幾乎已「不存在」

還有其他預言,粗略看來,有七八成應驗,相比廟街的相士先生或任何一屆行政長官施政報告承諾要做的事,命中率都要高。

回歸初年,每次有外國朋友新相識,知道我是香港的記者,寒暄幾句,打開話匣子,幾乎都是這個問題:「香港怎麼了?」,眼神有點憐憫,語氣彷彿慰問那些遭逢大變劫後餘生的災民,我總是答,其實,未見明顯的變化,真正變故,不會立即就來。

當年的中國政府,還重視國際承諾,「韜光養晦」四字外交真言,常掛在口邊;中央積極示範「兩制」,中聯辦等駐港機構,在香港政事上幾乎隱形;畢竟,香港回歸事小,以香港為楷模向台灣示範一國兩制才是千秋大業;1990年代末,也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改革攻堅期,國企改造需要大量外來的人才資金與技術,香港的「窗口」、「橋樑」地位穩固,仍是會生金蛋的鵝。

俱往矣。當年這些要保住香港的誘因,對當權者而言,都幾乎已「不存在」。

一個衰敗與抗爭的大時代

經濟奇蹟下的中國,這近年,摸索了一條「經濟騰飛,政治鐵腕」的新路。中共前總書記胡錦濤去年的十八大報告,提出「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彰顯黨的自信爆棚,鷹派抬頭。外交上,「韜光養晦」不聞已久,現在是「以我為主」,不管國際社會眼光,攻擊普世價值;經濟上,豪言打造幾十個香港,自然不需再把香港放在眼內;對香港,則強調「一國」之威權,盡貶「兩制」之自治;免費電視發牌一役,中聯辦儼如太上皇,游說議員投票,吹雞歸隊,明目張膽干政;政府則肆無忌憚搬龍門,有權就用盡,視民意如糞土,推翻官僚系統10多年來的諮詢,不理通訊局專家的建議,玩弄程序,自作主張而不解釋,然後說:我有權。

台灣人看在眼裏,什麼一國兩制樣板,原來是反面教材,盡皆笑話。

九七那次回歸,旗升旗落,都按劇本進行,其實無事可記。這個年代,我們踏入真正的回歸,一個真正的大時代,是一個衰敗與抗爭的大時代。留下的,請坐穩,扣緊安全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