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3年11月13日星期三

范克: 七百萬條死魚



英國作家Jack London有過一句格言,曾經被末代港督彭定康,在最後一份施政報告中引用。1996的施政報告,第9597段是這樣說的:「……使我對香港信心十足的事實又是甚麼呢?那便是港人的優良特質、信念和理想,不僅為香港奠下了今天的基業,而且必會繼續為香港開創美好明天。在我看來,香港一直在生活中實踐作家Jack London的信條:『寧化飛灰,不作浮塵。寧投熊熊烈火,光盡而滅;不伴寂寂朽木,默然同腐。寧為耀目流星,迸發萬丈光芒;不羨永恒星體,悠悠沉睡終古。』前路不管有何挑戰,都不會,我重複,都不會使這顆流星飛墜,光華從此消逝。我深願香港能奮然而起,征服未來,那時候,歷史也必為之動容,起立喝采。」

而時至今日,在經歷1997和及後的16年,這位末代港督在2017政改時限逼近前,縱使當中存在着一點隱憂,他仍對香港的末來抱持樂觀的態度。

1111日,彭定康接受《華爾街日報》訪問時,他提到「香港目前缺乏的就是選舉政府的權利,不久的將來就會擁有,因為你不能夠只給予港人全權控制經濟和社會,但就不容許他們決定甚麼人去清理垃圾,或者甚麼人去教育他們的下一代,或者醫療服務應該怎去實行。任何嘗試阻礙的人,我認為,都只會是浪費氣力。」

彭定康對於香港的期望,從來沒消失過,這是基於他相信香港人的信念和理想,即普遍香港人所持有的價值觀,是促成香港成為國際都會的主要成功因素。有機遇,不代表會成功,過往的香港社會,都有着一個傳說,就是「成功是留給有準備的人」。正是大多數的香港人都相信這個傳說,大多數的人為着下一刻的機遇而有所準備,每個人都渴望成為一顆流星,才構成了香港這個城市。

港英時期的政府,甚少作出干預市場的決策,極其量只會指明一條道路,一條可以向上流動的道路,令每個人都可以為夢想、為事業、為社會貢獻自己的力量。當時的報章可以批評政府,寫評論不需要擔心收到港督發出的律師信,社會有充足的渠道表達意見,政府亦確實有聽到社會上的聲音,從而作出回應。所以九七前的香港,不會有一個月內三次萬人圍堵政總的情況出現。

港英政府,是需要向立法局負責的,9610月彭定康出席論壇時,就已經這樣強調。反觀今日的特區政府,他們要向甚麼人負責?是向北京負責,還是向西環負責,還是向立法會負責,抑或向香港人負責?過去幾屆政府,連同梁振英在內的三位特首,表面上一直宣稱在中央和香港之間,必定會將香港放在首位。然而實際上作出一些真正關乎、涉及港人利益的重大決策,例如政制改革,或者近期電視發牌問題,放在首位的都不是香港;對決策最有影響力的,由始至終都是北京。是特首政府和北京,攜手築成圍牆,困住了七百萬條大魚;而今日,立法會和總政築起了一條秘道,就連立法會都成為築成圍牆的其中一分子。

美國作家Daniel Wallace的著作《Big Fish》,講述一名年輕人和他病危父親的故事,其後被改編成同名的電影。父親Edward對兒子講述的故事,相當令人深刻。年輕時Edward所居住的小鎮,附近洞穴住着一個巨人KarlKarl抱怨自己太過巨大,Edward反過來安慰:「你有沒有想過不是自己太巨大?或者只是這鎮太細小……我聽說外面的城市,他們的建築物非常高,連你都不會看到他們頂部……我想你離開這裏,我想跟你一起離開。這個小鎮對你而言實在太細,同樣地,對於我作為一個人的抱負亦是太細,我不能再在這裏待上一日。」Edward正是一條大魚,一條需要居住在大湖中、一旦被抓住困住就會變得枯竭的大魚,他對人生的抱負實在過於巨大,所以小鎮容不下這條巨大的大魚。

九七前的香港,就跟大湖一樣,那是一個適合大魚棲息的城市,不論你的夢想有多巨大,只要你願意付出,就有機會一圓自己的夢。舊時代的香港,會有獅子山下精神,奮鬥的傳說之所以成立,皆因港英政府給予了足夠的空間,等港人能夠發揮所長。港英政府,亦無嘗試中斷香港連接世界的道路,不會跟你說背靠英國才會有出路和機遇。

但北京和特區政府,只會認為香港人是經濟動物,只要給予餌食,乖乖上釣的就是好魚。他們不會為大魚挑選棲息地,他們認為抓得住的魚才有價值。大湖變成了一口井,他們叫香港人「井水不應犯河水」;被抓到的魚都變得枯竭,那已經不是適合大魚生活的環境,七百萬條大魚終會變為七百萬條死魚。可惜不少的香港人仍被蒙在鼓裏,彭定康指最應該關注的事,香港人並無關注:「香港顯現出一種憂慮,一些大陸的組織和部門正侵蝕香港的獨立性,我不知這是否真確,但如果它確實在發生,肯定是值得關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