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2月8日星期三

劉嘉蕙: 回歸15周年之文字風暴1: 蝗語入侵 港人講緊共黨中文



中港矛盾升級。正當「反蝗」辯論吵個火紅火綠之時,日前高登討論區亦出現一「蝗語特警」,主張以學術討論態度,研究內地用語如何滲透香港語境,蠶害傳統中文!回歸以來,我們的語文到底改變了多少?即請中文解毒大師陳雲逐一指正,帶大家「回到未蝗時」!

找陳雲來分析「蝗語」,這位嶺南大學中文系助理教授、又出書教人《中文解毒》的解毒大師劈頭就說「蝗語」其實就是「共黨中文」,特色是含糊、粗野、委婉,用意是保護自己。「簡單如開幕式,為何不用開幕禮呢?因為『禮』字有壓力,他們要避開這些責任。」在共黨中文的世界裏,沒有「讚揚」,只有「高度評價」、「予以肯定」,「讚揚其實是小學中文、很簡單的一個字,但他們也不敢用,因為『讚揚』講咗出去收唔番,共黨過去打擊過許多人,現在要為這些人平反,用『讚揚』又過意不去,就用意思委婉的『高度評價』。」
根據陳雲的觀察,殖民年代香港政府公文語文嚴謹,「實施」是「實施」、「推行」是「推行」,鮮有出現像「落實」這一類「介乎『執行』與『擱置』之間的虛詞;回歸後兩任政府,政治化妝越抹越厚,以共黨中文式的「虛詞」迴避甩漏。「乜嘢叫『一系列措施』?為何不用『多項』、『連串』、『整體』等意思具體的字眼?因為政府要保護自己,留空間讓官員自圓其說;政策散修修、互相矛盾、欠缺整體性,用『一系列』就統統包晒。」官方語言蝗語肆虐,在他眼中,是手段,用以迴避,以防字眼用得太準,負擔不起,「香港政府唔係唔識字!」
記者提供的「一系列蝗語」,陳雲三扒兩撥一一拆解,不過對於個別用語,如「素質」、「夜宵」,陳雲說是古今詞之別,唔入共產中文數,「香港用的中文比較古老,源自唐宋朝,而北京中文是明、清朝中文,像『素質』這個字,就是新詞。」

陳雲近日成為「反蝗」代表人物,怎看蝗語?「我係反對啲人落嚟搞搞震,講呢啲說話(指蝗語)嘅人無搞搞震,佢哋唔係蝗蟲,我都係覺得叫共黨中文比較恰當。」

陳雲即場改正蝗語,筆記寫得密密麻麻。
回歸後,香港市花由「洋紫荊」變成「紫荊花」。 
米歇爾英文名字是Michelle,稱為米雪是否更親切?

記者:內地用語是Junk Words

「蝗語」如果有重災區,應該是新聞報道。「我個人不喜歡用『蝗語』這個字,有貶意。但的而且確,許多內地用語經常被香港傳媒直接引用,甚至影響觀眾了解事件,這方面香港傳媒絕對有責任做得更好。」前電視新聞記者柳俊江說。
Copy and paste例子,比比皆是。
「講內地政策,常用『加大力度宏觀調控』,是否有語病呢?聽來不太通順。」
「甚麼是『高度』關注,為何不用『非常』?有『打穩根基』不講,為何講『堅實基礎』?」
「講神八載人飛船,『實現剛性連接、交滙對接』,如果沒有圖片,觀眾聽得明你說甚麼嗎?」
採訪時剛好在播電視新聞,柳俊江瞄到「內地出現強降雨、大降溫」等字眼,為之氣結。「講天氣,可以用大暴雨,『強降雨』感覺不人性化。」
「你可以話我守舊,但中文文字講求美感,有些內地用語,不漂亮、累贅、詞不達意,我稱之為Junk Words。」
有時,甚至不是品味問題,只是簡單的對錯問題:「試想像小學生作文寫這些字,老師一定話錯。」

柳俊江說新聞報道採用內地用語容易影響觀眾了解事件。

弗吉尼亞喺邊

「蝗語」在香港傳媒紛飛,柳俊江說,癥結有二:一是懶,新聞製作時間又趕,只好將內地官方通訊社新聞稿搬字過紙;第二,也許才是最重要的,怕死。「像奧運『開幕式』,三個字好像日文,其實用『開幕典禮』有何不可?但大家寧願跟足官方名稱,驚錯。」回歸以後,新聞機構視新華社繙譯字典為聖經,效忠追隨,出現了許多叫人一頭霧水的譯名。「中美洲有個地方叫『特立尼達和多巴哥共和國』(Republic of Trinidad and Tobago),以前我們只用三個字:千里達。「因為要統一,新聞部棄『維珍尼亞(Virginia)』而取『弗吉尼亞』;美國有個地方叫Springfield,以前叫春田,現在是『斯普林菲爾德』,想像空間差好遠,聽落似粗口。又譬如,奧巴馬夫人Michelle譯做『米雪』是否比『米歇爾』親切、易記得多?」
「官方繙譯只求音似,不講究神髓,但放在新聞報道,我覺得user-friendly也很重要。『弗吉尼亞』又長又生澀,觀眾聽到名字,哪有興趣聽下去?「做新聞,要考慮觀眾明唔明;為避免風險,犧牲內涵,令人失去興趣,都是不值得的。何況,官方新聞社的新聞標準,我們姑且不能完全認同,那我們為何要認同他們的語文標準?」

特立尼達和多巴哥共和國,這個名字要念多少次才背得起來呢?


填詞人:流行歌詞保潔淨

蝗語無孔不入,但在需要咬文嚼字的填詞界,暫時還是一片淨土。

填詞人兼歌詞雜論《雷詞》作者梁栢堅說:「流行歌詞好難用到『蝗語』,像『打造』、『素質』這些字,太官腔,好難套到隻歌,寫完監製都會Ban。」流行曲是商品,最緊要被大眾接受,沒有人會拿一隻歌來「較飛」,「現在網民好敏感,一隻歌只要播一次,稍有差池,都會即時在網上公審,一旦被判入×(原文為粗口)歌,萬劫不復。所以除非有心出位,不然不會攞隻歌嚟搞。」

中港用語交叉感染,對創作人而言,從來是福多於禍:「內地經常有新詞彙誕生,大家有多啲字可以用;多些人玩文字遊戲,我們就多個地方找題材,其實是好玩了。林夕、小克都有寫過微博主題的歌。」

「其實我也不贊成用『蝗語』這個字,語言本身,不是誰優誰劣的問題,花時間謾罵沒有意思,該思考的,是如何保存自己的文化。」

梁栢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