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5年7月30日星期四

林行止: 香港斯文一脈變 特區革新不洗面



一、

香港大學校務委員會前天(二十八日)下午五時召開例會,討論該校法律學院前院長陳文敏「升任」主管學術及人力資源副校長的任命,經過四五小時的「審 議」,委員會以十二票對八票,確認該會較早前的議決︰「等待八月間委任首席副校長後才決定是否批准陳文敏的任命」。陳氏聞訊後說此決定「既可笑也令人痛 心」,所以有此反應,皆因該校聘用委員會早於去年通過提名,但陳氏涉嫌「處理不明來歷捐款」,而「捐款」與「佔領運動」有關,「政治正確」的校務委員遂不 「敢」批准,理據為「等首席副校長發落」,因為「首副」為陳文敏的「頂頭上司」……。這種「莫須有」的理由令人扼腕,校裏校外抨擊之聲四起,可是大部分校 務委員依然置若罔聞,前天在會場「閃暈」倒地的委員盧寵茂,在未暈倒前,曾指校委會若因「外間政治壓力便改變(延後決定陳氏任命),港大將出現管治危機, 體制與規矩無存。」說的響亮;可是,校委會前天的決定,明眼人心知肚明,主要還是「閃炒二局長效應」發揮作用有關!

當校委會得出「維持原判」的消息傳出時,「事先張揚」準備衝擊會場而在鈕魯詩樓十樓會場外集結的學生,便不顧「體制與規矩」,衝入會場,面對師長和 「社會賢達」,禮貌竟然不顧,有的甚且惡言相向,凡此種種,學生代表的公眾形象,看來要長時間才能修補。生事學生的衝動,雖然不是沒有理由(長期「和理非 非」爭取權益卻毫無成果),亦不是沒有先例(二三個月前浸大遴選校長時,學生以諮詢不足衝進校董休息室),但經此一役,港大學生難免會蒙上「有失斯文」的 惡名;事實上,現屆學生應該向他們的前輩學習,港大校友除簽名登報以示不滿校委會的決定,前天到場以示抗議的人,選擇以和平靜坐的形式在鈕魯詩樓地下集 會!

與在「佔領運動」期間於熒幕所見的學生(許多且是中學生)「有理有節」不同,前天到場抗議的學生會代表,回應傳媒的說話亦不算得體,顯得情緒激動、說話含 糊;和受衝擊的校務委員比較,學生們的「青澀」(不世故)完全暴露。那幾位受學生和傳媒「包圍」的校務委員,既有學生指手畫腳於前而面露笑臉侃侃而談的李 國章,頗有泰山崩於前的泰然,復有不堪擾攘「閃暈」倒地最後送院療傷(截稿時仍未出院)的盧寵茂,而劉遵義夫人麥嘉軒於往座駕途中被人包圍,也許過度受驚不得不由擔架送上救傷車……。從周二晚的單一事件看,校委會拖延副校長的任命,迄今為止,雖然「完成任務」,卻在公眾面前狼狽不堪,但學生會代表亦嚴重失 分,能夠保持「身份」的,惟表態守護港大的校友!

二、

委任副校長不是社會大事,所以引起漫天風雨,說穿了,都是「佔領運動」惹的禍!陳文敏本已通過聘委會的「審議」,定期上任,哪知其言行被老左批為 「重政治輕學術」,還有「支持佔中縱容戴耀廷(港大法學院副教授)」以至「為《學苑》(港大學生會機關刊物)港獨言論辯護」等罪名。顯而易見,若非他是公 民黨資深成員、香港二成員,且曾以資深大律師身份多次公開批評人大常委釋法以至多次在不公義之前不惜挺身而出頂撞當道,上述的「罪名」便不會纏到他 身上。

委任副校長,本為校方例行公事,可由校長拍板,可是,港大的情況顯得頗為詭異,港大校友、資深新聞工作者劉進圖日前引述一位教育界前輩的話︰「連港大校長 被架空了,香港的學術自由還有什麼保障?」近年在香港象牙塔中時有這種帶着嘆息聲的感慨。懲治港大(因委任英人為校長)也好、政治審查陳文敏也罷,校委會 的不議不決,正正是香港大學管理層捲入政治權鬥的體現。

任命港大副校長的「風波」,不過是香港大專院校政治化的縮影!

三、

公共事務的斲輪老手、港大校委會主席梁智鴻,在學生代表硬闖會議室的一刻,呼籲學生冷靜,希望他們保持港大學生精神,「任何事都有理據去傾(商議)」,然 而,學生們並未因為這句四平八穩的話而冷靜下來;不過,學生的躁動,其實不難理解亦應予同情……。「佔領運動」的始作俑者、港大戴耀廷(他的第一篇相關文 章在本報發表!)非常理性且不惜以身試法懇請特區政府貫徹「真普選」。由於當局不予理會,未作積極回應,因而引發「佔領運動」。如今回顧,這場轟轟烈烈、 全港動起來的「雨傘抗爭」,是一場精神可嘉、積極效果全面落空而消極效果數之不盡的群眾運動。因為特區政府呈請人大常委的報告,是一份令許多港人尤其年輕 人感到極度失望失落的報告,那是梁振英——林鄭月娥政府揚棄特區一制、回歸中央「跪拜黨恩」的里程碑。與此同時,這場群情澎湃卻和平、理性的群眾運動,卻 遭政府大力打壓、不斷抹黑。為免蹈覆轍,港大學生會才會在副校長委任一事上採取相對激烈的方法。正如港大學生會會長馮敬恩昨午在電台訪問中所說,同學們選 擇衝入校委會會議,「是由於同學過去已用盡可用的方法」,但於事無補,在沒有選擇之下,才這樣做。他們當然以為惟有如此,才能免除學術領域為政治污染。就 此角度看,學生不僅勇氣可嘉,而且樂觀地以為香港在「兩制」下有重納正軌的可能。可惜形勢——北京的強硬和多名校務委員的個人政經利益與內地掛鈎——比人 強,他們的努力,除了可在香港學運史上留下紀錄之外,恐怕難收任何實質成果!

特區政府徹底妖魔化「雨傘運動」,看來與之有關的一眾人物,所受有形無形懲處,今後將陸續出現。專制的封建社會有誅九族的刑責,如今「時代進步」 了,可是,株連受罪的人事興替,在華人社會,還是不難看到蛛絲馬跡。公民社會與封建一統的世界,沒有共通語言,現屆特區政府指「佔領運動」是「外來勢力」 介入的「反中造反」,北京深信不疑,香港在脫殖之交培育出來的公民社會,可能從此完蛋;日後港人要投靠雖然不是一姓天下卻是一黨獨大的中共,才有好好活下 去的指望,這是香港民權自由的大倒退。非常明顯,香港方方面面的變動,包括大學高職的委任,都與過去一個半世紀的際遇,完全不同,不少港人對此極感不安和 不習慣。然而,這種也許大多數港人不願見的轉變,是不會逆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