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5年2月26日星期四

打貪的最有效方法/文﹕林沛理



到今日,仍然有 人懷疑習近平的反貪腐是否「玩真」,他為周永康等貪官準備的「狗頭鍘」是否只是用來裝門面的道具。其實就決心、力度和規模3方面而言,習近平自2012 11月掌權後展開的反貪運動,已經遠遠超越了他的前任胡耀邦、趙紫陽、江澤民和胡錦濤。這是因為北京終於明白,在中國社會愈來愈猖獗的那種弱肉強食、捕食 性的貪腐(predatory corruption),已經危害到社會穩定、國家安全和共產黨管治的合法性。

「官逼民反」是中國的傳統智慧,《水滸傳》可以解讀為一則告誡為官和掌權者不可濫用權力的寓言。官逼民反的意 思包含了「官貪民反」—— 梁山泊英雄所殺的貪官污吏,不計其數。反而在西方,有關貪污的論述絕少提到政權的興亡和國家的安全。一般認為,打擊貪腐是追求良好和有效管治需要採取的手 段,但與國家安全並無必然和直接的關係。

曾經擔任奧巴馬政府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特別顧問的查耶斯(Sarah Chayes)是少數持不同意見的人。她在新書《盜國者:貪腐如何危害全球安全》(Thieves of State Why Corruption Threatens Global Security)提出一個在美國政壇和知識界爆發爭議,但在中國早已成為集體智慧的觀點——執政者縱容貪腐,等於引火自焚。

曾經在阿富汗 生活多年的查耶斯,對當地的貪腐情况有深刻體驗。她發現,有組織、涉及整個政府的貪腐是一股無堅不摧的「激化力量」(radicalizing force),不但令官民的衝突升級,更使愈來愈多義憤填膺的阿富汗人投向塔利班陣營。換言之,政府的腐敗令它的敵人威力倍增。用軍人的行話來說,政府的 貪污和腐敗是敵軍的武力加倍器(force multiplier for the enemy)。

飽學之士為貪腐塗脂抹粉

其實只是常識,而不是什麼大道理或者真知灼見。如果這種常識在西方知識界已經被邊緣化,那是因為很多飽學之士願意為醜陋的貪腐塗脂抹粉。以「破窗理論」享 譽犯罪學界、有最聰明的美國人之稱的政治科學家威爾遜(James Q. Wilson)早在1968年就寫過一篇題為〈貪腐總有需要時〉(Corruption is not always scandalous)的文章,指貪腐可分為「有害」和「其實沒有害」(harmful and not-so-harmful),兩者的區別顯而易見,只是美國人的理想主義和吹毛求疵的道德觀,才會令他們視而不見。

以《文明衝突論》聞名於世的政治學者亨廷頓(Samuel Huntington)更宣稱「適度的貪腐」有助城市踏上現代化之路。在他的眼中,最不利於推動經濟發展的,不是一個官僚、權力高度集中又貪污的政府,而是一個官僚、權力高度集中又不肯受賄的政府。

很多中國觀察家也認為,行賄與受賄既是在中國做生意的潛規則,也是中國經濟停不了增長的髒秘密(dirty secret)。他們相信,倘若沒有官商勾結,中國的經濟奇蹟根本就不會出現。
這也許有點道理,但貪腐作為經濟發展潤滑劑所發揮的功能,比起它分化和激化社會所產生的動盪,已經變得次要。從功能主義的角度看,貪腐用作一種推動經濟發展的手段已經「超過它的使用年限」(outlive its usefulness)。

貪是沒完沒了的戰爭,因為貪婪和以權謀私是與生俱來的人性。美國法律學者諾南 John Noonan)的巨著《賄賂:一個道德概念的思想史》(Bribes The intellectual history of a moral idea 一開始就告訴讀者,「全民皆貪,不管他是羅馬人還是墨西哥人,英國人還是非洲人,天主教徒還是基督徒,異教徒還是新教徒,資本家還是共產黨,帝國主義者還 是民族主義者」。

要令貪污變蝕本生意

人皆有貪念,但在雷厲反貪的情况下,只有少數人會冒身敗名裂之險以身試法。在通常的情况 下,貪污是「經過小心盤算之後才干犯的罪行」(a crime of calculation)。既然如此,要打擊貪污,最有效的方法不是道德教育;而是將貪污的風險/收益比率(riskreward ratio)調校到一個水平,令貪污變成得不償失的蝕本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