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4年11月17日星期一

彭博商業周刊/中文版: 《憂鬱我城》



Bad(不如意的事),Sad(難過),Mad(精神病)這三個精神狀態,你肯定曾經歷過其中一個。「其實任何精神病問題,一是先天性因素,二是後天壓力, 兩樣一起出現的時候,就會把一個人推向邊緣,」精神科醫生葉恩明說。

葉恩明醫生從事精神醫學三十餘年,是早期駐香港精神科青山醫院的醫生及後成為管治委員會委員。葉恩明醫生以最簡單的三個層面來述說患有抑鬱症的狀況:「我 經常用最簡單的三個字來述說這複雜的醫學理論:Bad (不如意的事),Sad(難過)及Mad(精神病)。一個人遇到了不如意的事,你會難過,這非常正常。古代中國人在這方面最厲害,他們遇到有家人死去,會 有七七四十九日的守期,就是讓人盡量去難過,49日後你便得恢復過來。但如果你一直難過下去,即使沒有Bad再發生,你仍然感到Sad,什麼都提不起勁, 這樣你可能就是患上抑鬱症。」

於是,香港近日的一次政治運動(被稱為佔領運動),連帶的海量現場報道,此起彼落的消息,警民衝突,各方人士的角力,即使沒份參與這場運動,作為任何一名 住在香港的人, 也可能自願或被迫性地要與家人、朋友、同學、同事、戀人伴侶對事件表態,部份人更因為在社交網絡臉書貼文而被人unfollowunfriend,這種 社會撕裂,變成很大的一件Bad 觸動著每一個人的情緒Sad,處理這宗新聞的總編輯亦曾半開玩笑說,覺得自己瘋了Mad

精神科醫生曾繁光說:「這一次社會事件,我們形容為一個超級大壓力,這個超級大壓力把原本有精神病的患者病情惡化,亦有可能把原本已經因為生活壓力透不過 氣的香港人推向病發。」曾繁光在訪問時重複了三次「超級大壓力」,指香港這次發生佔領運動類同這個城市一個大壓力點。曾繁光醫生認為因為事件只發生了一個 月,指這壓力點令抑鬱症病患人數增加是言之過早。但「我在這一個月有八個本來已經康復的精神病人因此病情復發, 更多的, 是每一天我也接到十多個求助的人,他們知道自己精神出現異常,尤其那一班中年父母,他們可能曾經經歷香港60年代暴動及天安門事件,回憶中有恐懼, 今次發生這次運動,尤其他們子女有份參與的,過往潛在他們心中的便浮現,令到他們好大壓力,亦令他們吃不下飯及失眠,於是他們知道要關注自己的精神健康問 題。」

世界衞生組織是在90年代公開表示,指21 世紀將會是一個抑鬱世紀。「他們最初估計患上抑鬱症的人將會在2020年達到3.4億人,誰知在剛剛過去1010日世界精神衛生日, 他們就宣布2012年的抑鬱病者已有3.5億,比預計早了八年,可見增加的速度快過科學家估計,這是一個非常非常大的危機,」曾繁光說。

抑鬱症是可以醫治的疾病,80%患者接受治療後可以康復。不過不是如一般人所以為,找幾個朋友兄弟喝兩杯,勸說幾句;或是建立正能量思維之類便可,而是需 要根據患者的情況定出正確的治療方案。根據2000年美國精神科學會《診斷及統計手冊》第四版修訂版(DSM-IV-TR),抑鬱症的診斷標準為:一是藥 物治療,就是精神科醫生會處方藥物為抑鬱症病人控制病情。二是心理治療,目前本港採用的治療方法以認知行為心理治療法(Cognitive Behavior Therapy或簡稱CBT)為主。

有病求診,接受治療,看似簡單的求醫道理,但在抑鬱症這層面上,卻出現重大落差。「你感冒,你會去看醫生;但很多人知道自己精神健康出事,不會去醫,因為 怕被人以為瘋了。尤其喜歡看你們一類商業雜誌,自以為精英,經濟掛帥,講求高效率的香港人,不開心去看病,就會覺得自己是弱者,抑鬱病程就會惡化,」葉恩 明醫生認為,雖然近十年多本港對精神健康多了宣傳及教育,但這舊有的錯誤觀念仍存在不少人心目中。這種對精神健康認知的貧乏,可歸咎於城市仍舊缺一套完善 的精神衞生系統。

「現在的香港人算是進步了,覺得自己精神健康出現問題會去求診,但就說要看『心理醫生』,其實世界上沒有心理醫生, 只有精神科醫生或臨床心理學博士,」葉恩明醫生帶點怒氣地說。現時香港私家精神科醫生約200個,「粗略估計,在80年代初每四萬名市民才有一個醫生,希 望可以達到1.5萬名市民有一名精神科醫生。相對於其他高收入地區,他們是每70001 萬就有一個,如果政府還是用現下的政策及配套,香港大概需要用二三十年時間,」曾繁光醫生透露私人執業精神科醫生數量不足,臨床心理專科就是一個互補位置。

臨床心理學黃熾榮博士解釋:「病人感到不開心到達抑鬱程度, 生活功能開始失調,應該盡快求診精神科醫生或臨床心理學家控制病情。」

由於欠缺有系統的精神健康政策出台,公營或私營市場發展未能成熟,遂出現市場亂象,包括出現大量另類心理健康的產業及工作坊。「因為很簡單,作為一名患了 抑鬱症的人, 去尋求治療時,市場訊息混亂,他不知道應該採用什麼方法, 怎樣才可以醫好,」黃熾榮博士說。他認為城市人觸及精神困擾,很多時尋找另類出口,於是相關的產業自然「百花齊放」。走在街上,翻開雜誌,不難發現大量廣 告招手包括瑜珈、心理遊戲、人格分析、催眠治療、樂活分享、壓力音樂治療法等等。

抑鬱症患者如果沒有得到及時有效的治療,其中10%至15%的人最終可能會走上自殺的道路。世界衛生組織推算,每年自殺死亡的抑鬱症患者多達100萬人, 可見抑鬱症非常可怕。就是不自殺,抑鬱症患者會心情鬱悶、喪失興趣,亦會睡眠和飲食混亂、身體疲倦、注意力無法集中,對工作、學習、社交帶來極大負面影 響,世界衞生組織便指全世界每年因此病而損失的產值達2%至5%。

既然抑鬱症病發得很快,而且無聲無色,足以令整個城市提不起勁。當大家還在憂慮社會亂局令經濟受影響的時候,是否應想想憂鬱的市民們,該是時候把精神健康 議題放在最重要的位子了。「Money is cheap; Health is expensive.金錢很平價,健康才是最昂貴的,」葉恩明醫生叮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