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3年4月28日星期日

陳嘉文: 誰偷走了我的香港?




「佔中三子」早預告,月底會公布第一批參與者名單。這些人大概是專業人士,來自不同行業,中年,甘願身先士卒,表態參與公民抗命,萬一事情發展至政府要強行收拾群眾的地步,這群人自當率先承擔法律責任。以「死士」名之,或者太過悲情,當事人應更樂意以先頭部隊自許。聽說名單出籠了,今日會對外公布,當中有一個名字,一聽意外,她叫陳慧。

陳慧一直低調。之所以,當聽到她名字的時候,就如眾人看溫和理性的戴耀廷倡議佔中一樣,感到一點匪夷所思。九七年六月,回歸前最後一天,陳慧動筆寫下她的首部小說《拾香紀》,一鳴驚人,奪下香港中文文學雙年獎。書尾頁的後記裏,她說:「城巿的躁動沿著地表傳了給我,我坐立不安,張口卻無言」,於是成就了九七前的香港故事。這天,香港依然躁動,電話裏的陳慧,卻似乎沒有了當年的忐忑。我問她,《拾香紀》後的香港如今怎麼了?她只吐了一句:「我唔見我香港。」

「我的香港」,那是什麼模樣兒的一個香港?陳慧無法從無形的感情中,具體找出準確的字句描述定義。不過,現實就是走了樣。回歸快十六年,特首換了三個,香港頭頂的烏雲久久不散,說好了的民主普選,愈伸手,愈發現難以觸及。

「因為你唔睬我。」

她說,和牧師朱耀明是朋友,隔不久就會見面。年初戴耀廷提出佔領中環後,朱牧隨即舉腳支持,矢言沒有代價的底線。年近七十,朱牧熱血如昔,感染不少香港人,當中包括陳慧。「朱牧很早就跟我提起,說要找幾個先頭部隊,我沒多想,就答應了。」陳慧說得純粹,「有什麼要考慮呢?若到最後真的要坐監,若政府真的要用咁離譜的方式處理,那就接受吧。上豬籠車就上豬籠車,打指模就打指模」。這種事,陳慧想像得到,因為她在童年看見過。六七○年代的釣魚台運動、學生運動,當年的香港人為爭取不同訴求也同樣落得過如此下場。她當時還小,只記得父親自此常說不要搞事。父母不在了,陳慧說她比平常人少了一個參與佔中的考慮,不過,說到底,她認為佔中壓根兒不是搞事。「是『傾』。我們預見,到了應該要諮詢的時候,不會有諮詢。你(中央)再唔同我傾,唔得喎。我們的前設不是為犯法而犯法,而是因為你唔睬我。」正如小時候的她看見保衛釣魚台的學生被捕,「他們不是做壞事呀」。

未曾聽過陳慧談政治論普選,不過對於她願意當先行者,訝異也許亦有點過了頭,城巿的冷暖,她從來就比一般人都要敏感,都要在意。現在的香港,陳慧說,只管上facebook看看就知道,毋須她代言。近來的日子,讓她樂觀向上的是佔領中環,「有個方向,有執行步驟,可見的,清晰的」。

「我有講呀。」

陳慧本來就不是一個激烈的人,她的文章,以本土人的生活小節為養分,從小事寫出香港的小悲小喜。她的含蓄,卻讓她在先頭部隊中格外突出,也更能呼應戴耀廷常強調佔中的溫和理性。甚少接受訪問的她,突然為了普選甘願站在鎂光燈前,是否如陳健民所說,臨界點在前,不能不挺身而出?「我不是企出。我只是一個公民,是一萬人裏的其中一個。只是我比較早表達我會參與。當然,星期日當天(今天)會有記者,但我只當是一個聚會,讓我也聽聽別人的看法。」可是,自此可能變成新聞人物、社會談論的對象?「有討論咪好囉!大家討論的其實不是我,是佔領中環這件事。」陳慧說,事件其實並不如想像中複雜,香港人公民抗命也不是第一次,○三年七一,幾十萬人跨越警察原本規定的行車線遊行,政府也可以拉人,「這樣的話,香港人每次遊行上街都有風險啦」。

陳慧強調,她的決定其實很簡單,香港人的願望也同樣簡單,就是2017年有普選。只是,政府似乎借了聾耳陳的耳朵,聽而不聞,於是,公民如她,就唯有再喊大聲一點,「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電話裏的陳慧提起聲調,「我有講呀,你究竟聽唔聽到唧?」

《拾香紀》

故事由女孩「連十香」第一身說起,寫連家十兄弟姊妹——大有、相逢、三多、四海、五美、六合、七喜、八寶、九傑、十香,還有父親連城和母親宋雲的故事。陳慧在九七年寫《拾香紀》,刻意把時間設定於回歸前,小說一開始就交代十香的一生,由一九七四年開始,至九六年終結。書中情節圍繞連家生活瑣事,記有要事日子,出生、開店、畢業等,大多都與當時在香港發生的事情掛,報紙創辦、股巿大跌、大罷工等。連家的故事,其實說的是香港故事。陳慧曾道,「故事是屬於大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