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3年5月4日星期六

梁文道 :豬也活得很穩定




大概沒有人會不喜歡穩定的生活,穩定的秩序,所以每一個威權政府都特別喜歡強調穩定的重要,尤其是在它感到自己的勢力已經不太穩定、搖搖欲墜的時候。年紀夠大、記性又夠好的話,當會記得幾乎亞洲每一個威權政府都曾在它們即將垮台的前夕發出過類似的恐嚇:「我們要是下台,大家穩定的日子就會結束,國家就會充滿了衝突和暴力」。真巧,這正是馬來西亞執政聯盟「國陣」的領袖納吉在這幾天反覆陳說的論調。

活在威權之下,日子當然穩定,只不過那是一種不公不義的日子。所以問題並不在於大家要不要穩定,而在人民究竟想要那一種穩定的生活,那一套穩定的秩序。豬圈的生活也很穩定,而且還極有秩序,每一頭豬生下來之後就被固定在同一個位置,日日定時飽餐,到了一定歲數一定重量之後就被送去屠宰,其規律絲毫不爽。難道這就是種有益豬群的好生活好秩序嗎?
的確,重建後威權的社會往往要比推倒威權還難。那是因為舊秩序儘管不堪,但到底也是套秩序。大家習慣了它的遊戲規則,固有的利益聯盟也不是說倒就倒,扭曲的社會肌理如藤蔓般雜生交纏,長年不癒的創口化膿腐敗;這一切全都不是一時片刻就能治理得好的。有時候,甚至連「轉型的陣痛」這句老話都嫌太過輕淡,因為那種痛通常不是陣痛,往往漫長難受得叫人灰心,甚至後悔。

故此,激情之外,還需要堅定的信念、冷靜的頭腦,與寬容的胸懷;因為威權崩解之後,面前還有修遠的道路。直到今天,台灣還有不少人覺得自己當年太過天真,以為民主化之後,萬難迎刃而解。直至今日,南非的治安問題仍然困擾民生,種族貧富間的不平更是有待消弭。可是你去隨便找個台灣人或者南非人問問,有誰願意回到國民黨一黨獨裁,或者種族隔離政策依然健在的日子。在不公義的穩定,與不太穩定但卻有尊嚴有希望的生活之間;在一套人家加諸己身的秩序,與一套自己有份創建有份負責的秩序之間;這個抉擇的答案豈不清楚判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