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3年6月9日星期日

什麼人訪問什麼人﹕土耳其忽然很「香港」





如果不是太太要去伊斯坦布爾開會,自己打算借機一起去放年假,筆者大概也不會對土耳其的局勢有多少關心。上周初,土耳其的示威畫面走進香港的電視新聞,計劃中的旅遊景點變成警察和示威者的衝突現場。土耳其到底怎麼了?

香港來自土耳其的學者不多,半年前倒有幸認識了Murat,他在大學兼教的科目剛好從前曾經由筆者負責。本來只是抱尋找旅行貼士的心態對談,職業病發作話題很快便轉到全球化與資本主義的在地演變。他先堅尼系數高企,再政府大搞私營化和收編傳媒,然後又警察失控濫權… …聽聽,他對土耳其政局的批評怎麼竟然和我們對香港的不滿如此相像?

佔領加濟運動

身為一個土耳其人,過去這兩周你是怎樣過的?

過去兩個星期,我完全緊貼在屏幕面前,透過社交網絡跟進「佔領加濟運動」(Occupy Gezi Movement)的展開。和很多人一樣,因為主流媒體對於示威沉默不言,我主要透過facebook Twitter來跟進事態發展。這次抗爭運動的其中一個特點,就是主流媒體在最初數天明顯地默不作聲。到了今天,主流媒體的報道也是頗有選擇性和偏見。這使得行動者要依賴facebook Twitter來傳播信息,無數的部落格和網站也建立起來發布新聞,這點也阻礙了抗爭運動的擴大。
當土耳其媒體不作報道的時候,公民也就要依靠社交媒體和國際新聞來跟進事件。

這原來是一件怎樣的事情?

開始的時候,這本來是一場為了保衛一個公園的和平靜坐,現在已演變成一場跨國運動,覆蓋所有土耳其城市,並且有土耳其裔離散社群和國際團結組織的支持。回五月二十七日,一群為數不多的環保行動者開始和平靜坐,阻止伊斯坦布爾市中心最後的一片綠色公共空間,也就是加濟公園被摧。當防暴警察使用過量的武力對付這小數的非暴力示威者,事情就走向意料之外,進展成一場反專制的社會運動。

在過去的九天(編按:至訪問當天),不同背景的示威者自發地走上街頭,他們同樣反抗執政的正義和發展黨(AKP)專制政策,尤其體現在他們對首相雷傑普.塔伊普.埃爾多安(Recep Tayyip Erdogan)的觀感。警察不斷與他們衝突,至今已確定兩人死亡,數以千計的示威者受傷,當中包括數十人被警察粗暴地以氣體罐和高壓水炮施射而重傷。現在的抗議已擴散到差不多所有的主要城市,當中以三大城市伊斯坦布爾、安卡拉和伊茲密爾聚集了最多的示威者,也見證了最暴力的衝突。

警察的氣盛

對,我們在電視也看到很多衝突。

其實自從2008年以來,催彈已被愈來愈慣常地隨意和過量用來對付異議團體,無論是足球球迷還是工會行動者也好,使得首相埃爾多安已被冠上「化學塔伊普」的惡名。警察的行為在正義與發展黨之下,已變得愈來愈像一個民兵部隊,尤其是他們對自由派和左派團體更是當作是敵人一樣對待。警察的氣盛也是動員加濟公園抗爭的重要催化劑,早前就有這樣的一個例子有個婦人好心送食物給警察,數分鐘後警察卻把她連同其他人一起毒打。政府和其支持的媒體正在忙於把示威者描述為正在意圖發動政變的邊和激進的組織,但是其實大多數的示威者都是普通公民,沒有政治聯繫,當中很多年輕人更是第一次參與政治抗爭。

是否就是政府的強硬態度帶來了激烈的反抗?背後還有什麼原因?

儘管許多新聞報道和學術分析都集中以埃爾多安的自負、傲慢和大男人主義來解釋這次激烈的反應,我也想強調後面一些更大的力量和過程。沒錯,埃爾多安拒妥協及家長式的態度使他成為一個發泄不滿和團結不同團體抗爭的清晰目標。事實上,埃爾多安已經變得離現實,對運動的飄忽反應更明確顯示出一種偏執的心態。很多公民和知識分子也相信只要埃爾多安「不再執迷不悔」和道歉,事情就會立即回復正常。這種想法確立了埃爾多安有如新一代鄂圖曼帝國蘇丹的形象,也把多個角色和系統性的議題簡化為單一角色的主觀意志,儘管這個特權角色是處於一張更廣闊的權力關係網當中。雖然如此,埃爾多安其實更象了組成正義和發展黨霸權的經濟和政治聯盟。我認為如果我們忽視專制資本主義的全球興起,什葉派和遜尼派在中東的宗派政治的興起以至土耳其在敘利亞戰當中的介入,美式文化戰爭來到土耳其社會背景當中,以及新自由主義對工人權益、公營事業、公共空間和社會福利的攻擊等等,我們就不能理解現時土耳其的

我們要注意到土耳其經濟增長的同時,社會經濟不平等正日益加深。土耳其的堅尼系數在經濟合作組織的國家當中游走於榜尾位置。政府正在無情地把公共土地和公共事業私有化,又在修建堤壩等的能源計劃時忽視受影響人群的生計和環境價。土耳其有世上最多的公民因為恐怖活動的指控而在囚,關在牢房的記者數目也在世界排列前名。異議記者經常失去他們的工作,新聞自由排在世界末端。言論自由正在受壓。正義和發展黨又選擇性地利用遜尼派伊斯蘭原則的符號和慣例來訓示公民生活,使得非穆斯林、非遜尼派穆斯林少數、無神論者和世俗主義者感到被排擠。與此同時,政府又借用美式文化節生的方法,通過一系列具爭議性的法例,透過禁止中止懷孕來侵犯女性的生育權,引入「安全過濾」來管制互聯網的應用,還有最近用法例來限制賣酒和喝酒。

土耳其之春?

有些西方媒體把這場運動稱為「土耳其之春」,你怎樣看運動的走向?

有些評論把現在的情稱為「土耳其之春」,然而儘管群眾對專制政府政策的反抗同樣突如其來,社交媒體和國際支持對抗爭的展開同樣有關鍵角色,但相對來也有不同的地方。最重要的,是雖然正義和發展黨與其領袖埃爾多安之間的分別日益明顯,公眾對正義和發展黨的支持仍然相當強,過去三次大選所得的選票都有進帳。話雖如此,很多正義和發展黨的支持者也開始感到心淡。事實上,這場運動當中有很多都是大學生、中學生,只有很小部分人要求軍隊介入,要挑戰整個政府。諷刺的是,政府和其支持的媒體選擇區分「好的示威者」和「壞的示威者」,不斷製造「恐怖分子」的標籤。有一點必須注意,就是行動者本身也在安撫和拉攏不同團體到他們當中,拒分化。

這次運動成功團結了不同的政治行動以至不同足球隊的支持者。現在要這次動員會走向什麼方向還是言之尚早,儘管我們一方面聽到動人的社群經驗,卻又有令人憂慮的激進團體正在鼓吹武力。這是一場大眾的運動,主要由沒有組織的群組所組成。他們的成功不但震動了政府和世界,就連示威者本身也感到驚奇。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對於我來,對於現的恐懼、無奈和望,經已被公民對行動力量和民主參與可能帶來改變的認知所蓋過。

還有什麼想和香港的讀者的?

我們要把抗爭運動放在全球掠奪和愈來愈專制的新自由資本主義當中,明白到軍事化的警力和共謀的媒體正是其工具,使得我們的生計以至我們身為民主公民的權利也受到威脅。我想香港充滿活力的公民社會也能對土耳其的兄弟姊妹們伸出支持之手。

什麼人問

智,在香港中文大學負責學生活動和社區聯繫,數年前也當過漂流講師。原來對土耳其政治一無所知,發現當地處境竟然和香港的有點相似


什麼人答

Murat,土耳其人,美國北卡羅萊納大學地理學博士,陰差陽錯來到香港擔任兼任講師,尚在學習香港政治是怎麼的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