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6月8日星期五

余杰: 誰之寬恕,寬恕何人?

六四二十三周年前夕,旅居美國的六四學生領袖柴玲發表公開信,聲稱出於基督信仰,寬恕鄧小平、李鵬及開槍殺人的解放軍官兵。此說法立即掀起軒然大波。我不同意柴玲的言行,但我認為寬恕這一議題有深入討論之必要。

作 為基督徒的柴玲固然有表達她個人意見的言論自由,但不宜讓基督教為其所有的公共言論背書。此舉既不榮神也不益人。《聖經.創世紀》說得很清楚:「凡流人血 的,他的血也必被人所流,因為神造人是照自己的形像造的。」不負責任地宣佈赦免拒絕懺悔的兇手,並非基督信仰的真義所在。基督教不是一種混淆真偽、是非、 善惡的宗教信仰,「公義」是基督教中的一個核心價值。

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劉曉波很早就開始思考寬恕的問題。在我剛完成的《劉曉波傳》一書中記載,早 在一九九九年二月十八日,劉曉波就在大連勞教院中寫下了一篇關於西蒙.威森塔爾的著作《寬恕》的書評。西蒙.威森塔爾是猶太倖存者,有八十九個親屬死於希 特勒的種族滅絕,他自己也在納粹集中營中度過了青春歲月。有一次,他在醫院遇到一名瀕臨死亡的德軍士兵,請求得到寬恕。但他認為,自己無權替代那些死難者 寬恕這個殺人如麻的劊子手,故而一直保持沉默。

由此,西蒙.威森塔爾提出了一個尖銳的問題:是否應該寬恕那些不可饒恕的罪行?如果應該,誰有資格給予饒恕?這本書讓劉曉波受到極大震撼:「也許是因為身在高牆之內,讀西蒙.威森塔爾的《寬恕》,心靈被某種說不清的尖利刺痛,也被某種慢性的折磨所煎熬。」
劉曉波自然而然地聯想到六四,他也試着向自己提出相似的問題:八九運動的正義性不容置疑,無辜者的血必將成為中國社會全面轉型的重要道義資源。但是,當八九運動得到公正評價的那一天降臨之時,六四大屠殺的劊子手應該得到怎樣的對待?如何處理他們才能保持寬恕與正義的平衡?

首 先,劉曉波認為,真正有資格寬恕的,是失去親人的天安門母親群體,是身體傷殘的方政、齊志勇等人。旁觀者無權奢談寬恕,如果旁觀者自以為是地允諾寬恕,那 不是謙卑和崇高,而是傲慢和輕佻。因為,一旦缺乏正義的維度,輕飄飄的寬恕的宣告,就變成了對加害者的縱容和對被害者的第二次傷害。

其次,可以獲得寬恕的究竟是哪些人?南非真相與和解委員會主席圖圖大主教指出,沒有真相就沒有正義,沒有懺悔就沒有寬恕,只有當這一切都實現之後,和解才會真正降臨。這才是建立在基督信仰和普世價值之上的寬恕觀念。中國未來的價值重建,也應當以南非的經驗為榜樣。

余杰  旅美中國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