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4年10月21日星期二

林行止: 供電制式喻兩制 調適失察一黨官

一、看六月國務院的《一國兩制白皮書》,藉着「愛國愛港」的名義,透過八月人大常委,對香港普選框架,連下三閘;香港的「一『黨』兩制」,其實已箭在弦上。昨天特區官員與學聯代表就政改的「對話」,雖然「談」出了一個五部曲以外政務司司長「願意考慮」把八三一以後「本港發生的事情以及各方之關注報告予中央參考」,即把近情向港澳辦交代,算是一個較為正面的回應;但整體而言,官員不過重複近月來要大眾「袋住先」的言論,並無新意,難怪學聯副秘書長感到失望及憤怒;而學聯秘書長則認為政府的建議虛無飄渺。

應用繁體字的華人社會,如今只剩下台灣與香港,看到聲「尚」從「黑」的黨字,在漢文化觀念中,其有晦暗與不鮮明的字義外,多少還帶有一點貶意。不過,無論繁、簡體的「黨」與「党」,古今都有團結、糾結的意思,政黨是一些人基於共同理念和利益、組織和行動起來的政治團體,在政權輪替的地方,執政與在野黨派有不同的名與份;而在一黨專政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永遠執政(憲法如此規定)的共產黨位居至尊,既是國家復興的「生娘」,亦是人民的「養娘」,此所以大家可以看到黨先於民、黨大於國的罕見奇觀。

「一『黨』兩制」是筆者杜撰、褒貶兼具之詞。對內地而言,尤其是讀了十月十九日《新華網》及《人民網》的《邁向全國推進依法治國新境界》及《開創法治中國新天地》的「文告」(按這裏的「法治」,是「依法治國」的簡稱),此為褒詞,因為在中共領導下,中國全方位崛興,人民物質生活顯著改善,在這種太平盛世的環境下,「全國推進依法治國」,是進一步「提高黨的執法能力和執政水平」,怎會不是好事?可是,對香港來說,內地「法治」與香港的一套,根本是風馬牛,既不配合,亦不適用。中國正高揚發展,用上獨樹一幟的「法治」,是更上層樓的自我完善。香港雖是一個脫離殖民統治的小地方,卻早有國際水準(亦為國際人士稱許認同,為香港成為國際都會張本)的法制,傳統和法治精神,用不着再花大工夫以求完備。同樣地,香港人早已到達溫飽無憂、擺脫物質匱乏的階段,回歸後所在意的,是力保向有生活上的自由選擇的空間;香港人感到生活如意的兩大要素,分別是生計獨立(Business Independence)和智性自由(Intellectual Freedom),可惜,這兩大港人有共識的範疇,其空間已出現不斷收窄的危機。


二、國力日盛並沒有減輕中國共產黨的憂患意識(具體而微地反映在國歌歌詞仍喚醒國人不要當奴隸上)。北京政府在意識形態方面的處處設防,到了習近平任內,可以說是更進一步,刁斗森嚴,所有作為,就怕給人以一黨專政而不端品的口實憂慮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被人尤其是外來勢力顛覆!

如果法制健全,失德敗行作為出軌的各級官員,大可以依法懲處,可是,中共自建國以來,慣用專制的權力以監察各個層面的活動,有權用盡的管理,令專權的黨中央殫精竭慮;然而,掛一漏萬的貪腐錯失,還是遍地開花。中國疆域之大,權力貫徹到各國省市鄉鎮的每一角落,談何容易,此所以人們經常聽到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說法,而「黨力於我何有」的偏遠之地,土豪劣紳出了一批又一批,甚至「國中有國」的大小土皇帝亦屢見不鮮!竭力而為,國事都未盡黨意,徒使京中大老,時有社會主義快被顛覆的憂患意識,或有疑心或生暗鬼,外部權力環伺是一個很有市場的說法。對於華洋雜處的香港,近年特別是當前的梁振英政府,其對外部勢力的影響,竟然繪聲繪影,梁氏日前接受傳媒訪問,表示有「外部勢力介入佔中」,昨天進一步指出此說並非臆測之言,他已握有確鑿證據,但「如何披露或將證據拿出來,會於適當時候作適當考慮。」真是「滑」不溜「口」!

北京很難理解有人說目前香港亂局的起因,是行政長官梁振英過度依賴港共撐持,無論施政處事,作風尤甚於緊守黨紀的共產黨員,對港人港事皆冷漠對之,取態脫離群眾,兩制零落。《紐約時報》、《華爾街日報》及《金融時報》二十日同步刊出梁氏的訪談,他竟然說若行公民提名的(真)普選,「政治和政策最後會向月入低於一千八百美元的市民傾斜」,公然為維護既得利益階層發聲……這不僅不是「人話」,更與全心全意為提高人民福祉的國策背馳。梁振英根本沒有作為一個地方決策官員的秉性和良知!

「一國兩制」之所以被譽為偉大構想,是因為它可以把民情、作風、法治、制度極為不同的香港與內地一以貫之,各自精采,各行其是,而和諧於一統,可是,自六月《一國兩制白皮書》公布後,一連串「意外」都在反映中央與特區政府已在有意無意間,聯手把香港趕進了「一『黨』兩制」的死胡同!


三、
香港是典型的自由社會,香港人沒有遵從黨意不管什麼政黨行事的基因和習慣,資本主義制度的價值觀,與社會主義的理念相比,亦屬南轅北轍,勉強或馬虎地統合為一,後果可能兩不討好甚至兩敗俱傷。形象化的比喻為,香港是一件220V電器,拿到內地使用,由於內地制式為110V,電流比220V來得高,於是電器的功能便無法如常發揮。

反過來說,內地110V的電器拿到香港使用,如果沒有一個適配的插頭(adaptor),硬來接線通電,便有燒壞電器的危險。

時人外遊,隨身帶備的手提電話、照相機、平板電腦,無一不要充電,過去他們要帶很多煩瑣的配備,如今已有「萬能插蘇」取代,簡便易用。想想「一國兩制」的構想,可真有「萬能插蘇」的功能性神髓。電壓、電流、功率和電阻值的換算,相當複雜,非一般人可以準確掌握,就像政治制度的絲絲入扣,環環相連,緊密結合,不是尋常百姓可以一目瞭然;就像可以測量不同交流供電制式、供不同性能電器所用的萬用適配器。負責港澳事務的京官與特區的行政長官,在「兩制」當中擔當的角色,應該是有調節功能的中港政情適配器。

靠攏港共的梁振英,忽略港人要求與訴求,只在「民生無小事」之類假、空、小的話題上繞舌,演出語言偽術,對港情的「電壓」(伏特)和耗能量(瓦特)失察失準,胡亂裝置原意有適配作用的「萬能插蘇」和變壓器,結果電流中斷、電器燒毀。由於梁氏對香港沒有感同身受的同理心(他對《紐時》等報記者的談話更一覽無遺),缺乏同情心,與港共的同氣相求,發展為深具黨官屬性之實,只知希旨承風,不敢把真實港情上陳;同情出於同理以外,還有公道、正義和相互依存的相關連,梁振英從公以來,除了角逐行政長官期間的態度,比較「貼近民情」,以後的表現,就是鐵板一塊的冰冷、骨頭一塊的硬繃繃。在香港行共黨的一制,對北京而言是立下功勞?還是記下一過?那是香港前程的卦象筮詞!

辨別明智與反智.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