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3年8月2日星期五

黃偉民: 《困乏我多情》



都是因為陳茂波的緣故。

面對他的政治危機,他以新亞舊生的身份,引用校歌中的兩句:

艱險我奮進,
困乏我多情。

聊以自勉,比喻他不畏悠悠眾口,誓不辭去發展局長一職。

這引起我對新亞創辦人,這首校歌的填詞人錢穆教授的興趣,找來他的一些著作,重溫這位一代大儒的生平點滴。

國寶級的學者,面對政局的變化,人人都要面對一生中,最重大的決定。

四九年,中共立國,全中國人,都要選擇是留是走。

錢穆流亡香港。

時局艱難,國土淪共,讀書人知道自己的責任重大。他,要為往聖繼絕學,中華文化一脈,不能斷在毛共之亂,所以,他在香港成立新亞書院。

手空空,
無一物,
千斤擔子兩肩挑。
艱險我奮進,
困乏我多情。
………………………

新亞校歌,在這樣的背境下填寫,是錢穆的自況,也是他對新亞學生的期許。

六四年,港英政府要成立中文大學,吞併他的新亞書院。他憤而離港赴台,孤身上路。

四九年至六四年,和他並肩作戰,艱苦創校的唐君毅、牟宗三等學者,並未一同進退,錢穆亦沒有隻字提及,只知他有一股怨憤。

在台兼教多校,當知生涯拮据。

當時蔣介石知錢穆來台,命台北市政府,在他任教的東吳大學外雙溪旁一山坡,建一居亭,以便這當代大儒上課,名「素書樓」。

文化大學的碩士班和博士班研究生,也在這裡上課。

講義後來編成雙溪獨語一書。

晚年眼疾,雙目失明。

蔣經國開放報禁,結束一黨專權,展開台灣民主之旅。民進黨陳水扁當選台北市長,痛恨外來人享盡特權,認為「素書樓」既為政府物業,錢穆退休,不能長期佔住,遂將九十四高齡的錢氏夫婦,逐出「素書樓」。

搬出一月,錢穆病逝。

中國的知識份子,在四九年,都要下一個影響一生的重要決定。

錢穆決定了離開大陸,繼續宏揚中國文化。只要文化之根不斷,中華民族,總有復興一日。

他壯年名滿天下,但因大陸變色而離開。

在香港創立新亞,成績斐然,但卻不容於殖民地政府。

蔣氏父子憐才,尊重當代大儒,卻估不到台灣民主的成功史,卻成為他晚年無處容身的墓誌銘。

一生愛國,半世飄零。

世俗事功上看,他貧困半生;文化傳承上看,他是泰山北斗。

看歷史書的人,見到錢穆的國史大綱,無不肅然起敬。說到中大的新亞精神,人人都緬懷創校的艱難,讚嘆百年樹人的功業。

錢穆的事蹟,還在新亞流傳麼?

陳茂波在議事會堂,引用到錢校長的校歌歌詞,和新亞精神,作為他戀棧的藉口,他對得起艱難創立的母校,對得起為了文化責任,半生流離的文化巨人老校長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