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3年7月13日星期六

不存在的龍鼓灘



文 陳嘉銘

十年沒有到龍鼓灘,我卻發現這輛黃昏的巴士上,多了不少「龍友」。龍友在黃昏入龍鼓灘,不是奇事,因為這裏有屯門最美日落,有興趣全高清拍攝的,一定不會放過;然而今趟車上,沿途多了耳語:「這是貨櫃碼頭」、「那是石化廠」……還有近日甚囂塵上的堆填區——才路過,車上人嘖嘖稱奇:「原來係咁!」後又繼續隨車直到總站,下車即達龍鼓泳灘看日落和發電廠煙囪;卻似已遺忘不遠處,因視線拐了彎,而看不到的堆填區。

看不到的,如不存在,那是中國人「眼不見為乾淨」定律;是故若非政府計劃擴建堆填區,而更非民建聯先反對擴建,後投票撐撥款,這個「不乾淨」的垃圾處理地點,連同其地段,都似乎未曾存在過。這個地段特別,因為它在屯門,又似乎不屬於屯門;而它被鄉議局發叔保護,再與泛民仁哥合照,卻又可見屯門人的突然肉緊,似另有故事。

「屯門」是眾數

這個故事不易說,因為連日報說的「屯門居民反對擴建」,讓我當然相信真有熱心屯門人,要踢走政府未經細察的方案;然奇詭的是,當我細問身邊不少屯門人,對事件有多大認知的時候,十之八九都只有反對,卻不肯定擴建影響。及至周五晚新聞說,立法會財委會中止辯論擴建撥款,把與會的屯門居民改稱為「龍鼓灘居民」,我才看清楚,其實真正為受影響而發聲的,還是泳灘附近住客。

當然其他地段,都會受擴建影響:早已肯定的,是交通流量必會因垃圾運送,而單靠南下的龍鼓灘路,令屯門碼頭一帶,甚至是遠至三聖、友愛與安定的行車受影響;至於北上會重新開放與擴建的稔灣路,則連同元朗交通引起不便——還未計空氣變質,生態破壞……不過居民對上述影響未必完全掌握,想到的,多是地理政治學者所言的「NIMBYNot in My Backyard)」,意謂「唔好搞我後花園」:同你死過,並不因為你影響龍鼓灘的中華白海豚,甚或殺死周圍的紫斑蝶或金斑蝶,而是因為你阻塞交通導致空氣污濁!

說得老實點,龍鼓灘的確是個後花園,卻不屬於一般屯門人,而是半世紀來於此落戶的劉氏與鄧氏等鄉紳,現居人口幾百(維基百科更說只有二百),相對屯門人口五十萬,肯定不是一個大數。提出懸殊對照,並非要說「咁少人,梗係要犧牲小我啦」,而是要指出,這一場疑似「屯門抗爭」,所說的「屯門」其實只是小部分屯門以西地段;屯門北的新墟與鳳地,以東的虎地至嶺大,甚至是屯門市中心,以及周遭的友愛與安定,連同大興及良景,龍鼓灘都似毫不相干。

那是否代表龍鼓灘沒有為屯門留下一點印象?不!屯門人有上世紀八十年代的「龍鼓灘雙屍案」,更有近十年討論的龍鼓灘連接蛇口通道……然而這些事件其實更如其地理位置,與屯門人既近且遠:說發生在屯門的,都像來自別個星球,好些事件更只見他人肉緊——比如蛇口居民在○八年就曾反對由屯門建道而來,因為那會把發電廠與堆填區的污染,帶到那處。

屯門人少有發聲,因為龍鼓灘似在屯門,又感覺不在屯門;屯門人雖說慣以長途跋涉來往港九,可就不想再由屯門乘車半小時,再往屯門的一個小地段僅為燒烤——那是極佳的沿海露天享受,而亦是最為人知的龍鼓灘活動(騎馬學校與賽車場等玩意,僅屬小眾)。屯門人對龍鼓灘的印象,就真以燒烤場地在地區報賣廣告,構築印記;它比起屯門市中心由八佰伴結業,以至開到有「全新三樓」,都不夠豐富,也就成不了屯門人的認同。

矛盾重重 都是權杖

認同不足,卻不代表它失色,因為它畢竟有獨特性。文化地理研究常常走入都市,卻在近廿年多加農村對照:龍鼓灘不是農村,可它的鄉鎮式居住形態,相對屯門市中心的都市發展走向,一退一進,本就是二分明顯的城鄉論述。問題只是,城鄉必有對照因由,可龍鼓灘十年如一(更遑論屯門站上蓋已有過萬元呎價豪宅)——它似乎沒有變過,也沒有足夠製造論述的事件,致令它如抽離時空。

農村研究有指地區宗教或旅遊發展,會製造論述,龍鼓灘亦有天后廟與燒烤場,由古至今,可都不及一次堆填區擴建,來得天搖地動;那是因政府行事不濟,卻輕易成了建制派的(激進)泛民上身,認同拉布,大聲疾呼。空間論者Henri Lefebvre言及,空間有政治,更是擁有特權者的自我鞏固機制,以至在今次事件裏,建制派反對到支持再到反對的矛盾重重,最終只揮舞了由他們主導的權杖;對龍鼓灘的地理以至論述空間終至浮面,「原來係咁」之聲不絕於耳,可不少屯門居民即使簽過名,反對擴建,都只有陌生感嘆——因為龍鼓灘一役,是個別(鄉紳)事件!

但願發叔一早也為屯門出現高價豪宅、連環金舖、菜園遷村與東北發展而拉布反對;因為個別事件,眼不見的不僅在屯門,只是我們慣以不見,以為乾淨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