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_馬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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規訓社會 建基於空間佈局
另一方面,正如《帝國》一書的兩名作者指 出,福利主義其實是規訓社會的胡蘿蔔(監獄和精神病院則是大棒)。規訓社會的概念來自福柯,20世紀是空間世紀的想法和規訓社會的概念相關。馬克思主義的 理論傳統着眼於歷史轉變和改造歷史,福柯則把目光擴至空間的問題上。福柯受邊沁(Bentham)的全景敝視的監獄(Panopticon)設計啟發,指 整個現代社會的權力運作模式實乃溯源於這種設計。全景敝視的監獄把囚犯關禁在個別細小的囚室裏,犯人之間無法看到對方,但高居在監獄中心塔內的獄卒卻可以 隨時察看個別囚犯的一舉一動。全景敝視的監獄設計迫使囚犯把監獄的規訓秩序內在化了,換言之規訓社會其實建基於特定的空間佈局和間格,這些特定的空間間格 有其特定的社會功能制約着人們的一舉一動。適齡學童必須送到學校受教育,不能留在家中;生病則送到醫院,死亡也要送到醫院得到證實。相對於歷史世紀,空間 世紀的意思是說,與其停留在19世紀的思維方式,追求烏托邦式的歷史轉變,不如把目光放在空間的佈局和空間的間格怎樣規訓人們的一舉一動。福柯在是次公開 講座中提出了heterotopia的構想,把之譯作異質空間雖然未能表達福柯想說的全部意義,但每當討論現代社會的問題時,中文詞彙往往十分貧乏;為了 方便討論,只能退而求其次了。福柯說的異質空間是指一種能擺脫規訓社會賴以形成的特定空間,福柯似乎呼籲人們與其再醉心於改變歷史,倒不如致力於締造異質 空間,擺脫規訓社會的重重制約。對於當前處於重要關口的雨傘運動來說,異質空間的構想值得深入探討,超過50天的抗爭運動,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建構了福柯說 的異質空間。最典型的例子莫過於設在金鐘佔領區的自修室,一般而言,學生自修室設於學校或公共圖書館,但設在平日交通繁忙的夏愨道卻完全將日常的生活秩序 倒轉過來。在沒有任何計劃下,金鐘佔領區出現了連儂廣場和不少令人眼前一亮的藝術裝置,外國的媒體甚至以sudden
explosion of art(藝術突然爆發)來形容。即使不提這些藝術裝置,單是在旺角或銅鑼灣這兩處全港最熱鬧繁華的商業區紮營露宿,已是匪夷所思。單是這一點或許福柯也會 同意超過50天的雨傘運動在有意無意間已建構了福柯構想的異質空間,即使運動無法迫使當權者撤回不合理和不合法的人大常委決議,卻成功建構了異質空間。
商場豪宅 空間佈局單一化
或 許個別讀者會認為成功建構異質空間的講法頂多是精神勝利,並無實質意義。問題是雨傘運動面對的是一個完全不會尊重公民權利,隨時和任意拒絕公民入境的政 權。要求這樣的政權讓步,讓香港的政治局面徹底改變無異於與虎謀皮。雖然雨傘運動由開始便是抱着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決心和勇氣,但現時運動必須另闢途徑, 何况異質空間的想法絕對不是精神勝利,因為在香港的歷史裏,卑微的小販曾經同樣締造了異質空間。今日在地產霸權和領匯霸權的主宰下,小商戶捱貴租不在話 下,要在旺角或銅鑼灣見到小販擺賣比晚上見到流星雨恐怕還要困難。但筆者求學時,旺角的奶路臣街、花園街、洗衣街等,隨處見到流動小販擺賣;通菜街更設了 固定的小販攤檔,因而出現女人街的別名。固定的小販攤檔其實是有關當局為了控制流動小販而設的,隨着流動小販絕迹街頭,香港市區範圍內早已再沒有新的固定 小販攤檔(天水圍的天秀墟不知是否還存在)。在旺角佔領區,參與佔領的人士早已自行組織,走入旺角社區,了解社區內對雨傘運動的觀感之餘,亦一併解釋雨傘 運動的意義,爭取諒解,被普遍接納是運動的出路。深入社區和異質空間的構想不但沒有衝突,更是相輔相成。今日香港的不同社區都面對空間佈局單一化的問題, 到處都是一式一樣的連鎖店。市建局負責的重建項目完工後,不是矗立大型商場,便是屏風式豪宅。在網絡世界早已有人發起支持小商店、唔幫襯連鎖店的行動,但 這些行動卻不及要求有關當局恢復流動小販發牌般徹底。不過恢復流動小販發牌是有爭議的議題,雨傘運動要深入社區正好可以找出社區內對此議題的意見。另一方 面雨傘運被批評阻住他人搵食,要求恢復小販發牌恰好是為了讓草根市民容易搵食,但最大的意義在於小販是城市地景和風貌的締造者,小販締造的地景有別於由上 而下的城市規劃。雨傘運動爭取沒有篩選的真普選,無非是為了打破現時香港幾乎任何事情都是由上而下的局面。
永久保留異質空間換撤離
總 而言之,異質空間的構想絕對不是精神勝利,更是雨傘運動的上乘出路。除了以締造異質空間之名深入社區外,更可以以永久保留雨傘運動建立的異質空間作為撤離 的條件。當然在政府沒有任何讓步的情况下提出撤離有如政治自殺,甚至是自我放逐,但不要忘記福柯說的異質空間不單止是某處地方,而是
heterotopia,從字詞的構造和根源(etymology),heterotopia和utopia屬同一層次的理念(福柯的公開講座的題目是
Of Other Spaces: Utopias and Heterotopias)。面對冥頑不靈,任意剝奪公民權利的中共政權,爭取真普選如同建立烏托邦般虛無,反而不及福柯設想的heterotopia實 際。永久保留雨傘運動建立的異質空間可包括要求重開公民廣場、保留連儂廣場和在雨傘運動中盛放的藝術裝置,要求合情合理之餘,亦能涵蘊超過50天的雨傘運 動的豐富意義;更何况撤離不表示運動結束,而是運動有意識地建構福柯設想的heterotop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