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藝術館的 "white cube" 展覽形式,將「藝術」由社會、政治、歷史背景中抽離出來,令「藝術」更進一步不食人間煙火。White cube 已遭到各樣的理論批判(儘管實際上至今它仍是一種頗有效的展覽方式),也已有不少藝術家作過各種嘗試,讓「藝術」與生活相接,而不被俗世吞噬,例如 Hans Haacke 的批判藝術機構、系統的作品 (Institutional Critique)。
又或者,透過作品探討/批判政治、社會問題,如美國藝術家 Martha Rosler 1970年代的攝影拼貼作品系列 ”Bringing the War Home: House Beautiful“,在當時的大環境下直接指涉越戰問題(這大槪就是陳鑑林議員以為不是藝術的那種作品)。
至於香港,「藝術拉近生活」近年卻以一種有點扭曲的形態出現,在很多情況下,我們看到的其實只是「藝術融入消費」,為消費、商品披上「文化」、「藝術」的外衣,以抬高商品的品味與身價,將文化資本 (Cultural Capital) 利用至無可再利用。
最讓人嘆為觀止又啼笑皆非的是,有商場自稱「購物藝術館」,並以「全球首創」自居。這無異於在說香港是一個物慾横流的地方,只有消費沒有其他,但我不相信消費是香港生活的全部。
另一種扭曲,是香港政府經常說要支持文化藝術時,我們看見的,其實只是推廣「創意產業」,或企圖將文化「產業化」,而政府似乎以為這已經是在推廣藝術、保 育文化,卻不去制定以提升市民精神生活為目的的文化政策。問題不在於支持或推動「創意產業」(例如設計),問題是以為推動了「創意產業」就等於推動了「文 化」,甚至讓「產業」蓋過了「文化」。
以設計為例,這可以是藝術與生活的一個連接點,二者固然不應是二元對立的關係,但設計始終以講求實用為先,以滿足客戶要求為先,不一定要追求 intellectual interest,不一定要講求人文關懷。
藝術在當代,應對法國電影人兼理論家 Guy Debord 提出的那種「景觀社會」(Society of Spectacle) 作出反思或批判,或嘗試消弭現代人生活中的疏離與異化(Alienation),但創意產業下的產品往往可能要製造更多 “Spectacle” 以求生存。
「藝術」與生活相容並非沒有可能,而且應該不只一種方式。
除了 Martha Rosler 的社會批判,台灣雕刻家朱銘用另一種方式,一種更加內斂、或許更接近東方哲思的方式,來尋找人間的藝術。我說的不是飛聲國際的「太極系列」作品,而是港人 可能較為陌生、與「太極」幾乎同期發展、創作於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但更加本土的另一批作品——「人間系列」,那有更多人間的趣味和情感。
「人間系列」所雕塑的,全是不知名的市井之民,由路人甲乙丙,到隔離村三姑六婆。最妙之處,在於寥寥幾刀便能將一個普通人刻得極為生動、七情上面——無論那生動的是孩童的天真,還是三姑六婆的婆媽,那是對這些普通台灣人的由衷關懷。
「人間系列」中還有一個「三軍系列」,朱銘刻了整個海陸空軍隊,那是對台灣國族身份的想像,明顯不過。這群真人大小的雕塑、為台灣普羅百姓造的像,擺放於台北金山的山頭,以山林為舞台,本土而在地 (in situ),那是朱銘自己建的美術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