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4年12月13日星期六

鄒崇銘: 經濟學是否應該講呢尐





這是我在看完徐家健、梁天卓、曾國平的新作《本土不敗──全球化下的香港出路》(天窗出版社),嘗試對書中立論所作的一個概括。

三位作者開宗明義,要藉這本書向當時得令的本土派開火,我本來亦是樂見其成的;但正所謂「曾偉雄放催淚彈」,作者重鎚出擊不但沒有命中對方,反而徹徹底底暴露了自己的弱點,那就未免顯得有點尷尬了。就和所有主流經濟學家一樣,作者總是要拿些「激進」的對手來開刀,但其實這只是子虛烏有的幌子,目的只是趁機 展露自己的學理定律。打中空氣還是小事,露了底而不自知,才最可悲。

「沒有經濟邏輯的本土主義,是香港經濟的死胡同」,這是徐家健對本土主義下的定論。首先,到底什麼是經濟邏輯呢,說穿了,還不就是新古典經濟學那套自由市場的 邏輯,也就是我所說的雞
patpat。世上愛吃雞patpat的當然大有人在,但總是喜歡將雞patpat硬套上科學包裝,然後夾硬要人陪他們吃的,大概 就只有主流經濟學家這類人!

罵別人不懂得吃,自己又吃過什麼

簡略而言,作為克萊姆森大學經濟系副教授的徐家健,無非又是搬出所謂的「比較優勢定律」,說明「每個地方選取成本較低的生產活動進行專業生產,然後在市場 上與其他專業者換取自己所需」。其實稍有常識的人都會知道,正是這種偽裝科學的所謂「定律」,命定貧窮國家只能從事低收入、低增值的產業,發達國家則透過
WTO等號稱自由貿易、但卻極不公平的貿易條款,令窮國經濟長期陷於停滯依附的狀態。片面強調「比較優勢定律」的主流經濟學,難道不就是助紂為虐的帝皇之學嗎?

其次,總是罵別人不懂得吃的,但其實自己又曾吃過什麼?將「比較優 勢定律」搬到香港,請先看看我們吃的都是些什麼﹕每個地方皆應專注做最擅長的專業,因此香港理所當然獨沽一味地產囉!零售商戶最擅長做自由行的生意,因此 整條街都應該變成金舖藥房囉!尤其是因為我們要相信自由市場的規律,因此就更應該致力打破一切資源流動的障礙,例如內地旅客和專才應該無限量輸入,香港股 市樓市亦應對人民幣資金無限開放。總而言之,香港與大陸經濟打成一片,經濟融合香港便衣食無憂囉!

徐家健或會以為我是個反蝗論者,不過我其實只是借用另類經濟學家──剛剛不幸與世長辭的曾澍基教授所提出的另外一套論述而已。2007年,他在香港歷來僅 見的、針對中港經濟融合的學術專著中指出,回歸後特區政府的經濟發展策略,最終出現了兩個南轅北轍的模式﹕其一是着眼於香港作為一個完整的經濟實體,須建 立有別於內地城市的競爭優勢,而政府必須大力投資促進產業升級的「本土優勢觀」(
local advantage view);其二則是視中港融合為無可避免的必然趨勢,政府的工作是致力消除一切妨礙融合的障礙的「資源流動觀」(resource flow view)。

中港融合 搵快錢付上沉重代價

顯而易見,隨着中港融合帶來的龐大商機,為香港經濟增量提供了巨大動力,但這些唾手可得的搵快錢機會,代價卻是令香港工商百業的質素停滯不前。旅遊飲食零 售服務業早已供不應求,又哪裏會有心思提高服務質素?試問香港哪裏會有一家食肆,侍應可以不用跑着落單和上菜的?「資源流動觀」所帶來重量不重質,甚至 「向最低標準競逐」(
race to the bottom)的眾多經濟活動,長遠來說必定會削弱香港的競爭力。企業無疑自然亦只能將貨就價,老闆難免會以最有限的成本,勉強來維持服務最基本的要求, 培養員工以至整體行業服務質素的提升?無疑只是搬石頭來砸自己的腳而已。

主流經濟學家總以為只有自己識食,因此一味死抱着雞
patpat不放,卻不知世上還有雞迏、雞翼和雞胸肉……大概徐家健也不識曾澍基,所以才以為世上只有一套「經濟邏輯」,而不存在別的想像可能吧!

在此謹向幾位作者介紹我和朋友們出版的系列新書﹕《出賣新界東北﹕拆解地產霸權的5大攻略》、《重奪新界東北﹕構建城鄉郊共生的6大想像》和《住屋不是命運﹕窮房族進化的5大基因》,當中觸及香港地產、規劃、土地、房屋、新市鎮、保育、基建、運輸等廣泛議題。然而萬變不離其中,不同作者無非皆是指向一個焦 點﹕市場自己是不會自動運作的,無論你喜不喜歡,它必然受到政府政策(例如對樓市)的調控。問題根本不在於如何減少調控,而是如何避免政策向小撮利益集團 傾斜,淪為「官商勾結」的分贓遊戲。既然主流經濟學者如此強調市場競爭規律,為何他們卻總是對壟斷扭曲不置一詞呢?




執筆之際,恰巧聽見梯若爾(Jean Tirole)奪得諾貝爾經濟學獎。和今年大熱的《廿一世紀資本論》作者皮凱提(Thomas Piketty)一樣,又是來自法國的經濟學者,又是主流經濟學以外的另類選擇。正如諾貝爾獎評委所言:「大量行業皆被一家或少數大財團壟斷,一旦欠缺監 管,會令市場對社會造成損害──定價過高、欠生產力的企業通過阻擋新競爭者來存活。梯若爾為這類市場扭曲注入新的研究動力,他對坐擁巨大市場力量財團的分 析,聚焦在一個核心的政策問題上:就是政府應如何處理財團合謀,和如何監管壟斷市場的企業?」

驟眼看來,還以為諾貝爾評委在評論香港事務呢!香港的主流經濟學家們,何時才懂得學學梯若爾,不再只吃雞
patpat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