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7月7日星期六

陳嘉儀:兩排鐵馬擋住的兩件Tee恤



今年有一個畫面,我無論如何也沒法忘記,目光呆滯的他,被頸上纏着的白布掛在窗前,身後還有那個失控痛哭的她。胡錦濤難得來到香港,我很想告訴胡錦濤,我不只不是沒感覺,我還很想表達意見。

六月三十日,我們從修頓球場出發,沿途下着大雨隊伍仍然是井然有序,一路和平走來,沒想到一轉進菲林明道便看見雙重鐵馬,還有無數警員在嚴陣以待,到了港灣道,佈防更是嚴密,除了六呎高的水馬,什麼也看不見。

忽然間隊伍停了下來,說要整頓舞台,我才猛然醒覺,我們已到達了終點,而這個終點,被水馬U字形的重重包圍,狹窄如溝渠,和平上街卻得不到應有尊重,從沒想過要針對警方的我實在忍不住怒吼警察可恥!接着下來也是可預知的事情,示威人士要求開路不果而推撞鐵馬,警方「被迫」發射胡椒噴霧,我跟朋友站在一旁,感覺既無奈又無助,我們不想推撞鐵馬,更不想中「椒」,看見有很多人被噴得滿身滿面泥黃漿液,除了捐出清水,什麼也幫不到。

這個環境實在叫人無法待下去,我來是希望向胡錦濤表達對李旺陽死因調查的不滿,躲在這裏,他怎會看得見、聽得到?朋友問﹕「現在還可不可以去會展?」我想也沒想便說警方一定封了路,「不是呀,天橋上面還有人行!」抬頭一看,往會展的天橋的確疏疏落落地有三兩遊人走過,幸好朋友總是不肯妥協。我們離開了狹窄的水馬區,回到菲林明道,發覺那兒一個示威人士也沒有,今天參與遊行的人數其實真的有限,但面對一條空街,警方仍然嚴密佈防,半百警員守着一條空街,讓我由衷體會到警察的工作是何等有「意義」﹗

水馬外站滿警員

走上了往會展的天橋,我回看港灣道,更叫我嚇一跳,原來水馬外的馬路也密麻麻站了一排排的警員,他們一身整齊製服卻無用武之地,讓我想起了兵馬陶俑。我們一直走至會展,朋友與我也急着上廁所,卻被門外的保安阻攔,說整棟會展也被警方封了,只有獲邀請的人才能內進,我們無奈離去,回到港灣道又是鐵馬重重,我們已急得有點慌亂,問沿途的警察哪兒有廁所,「去會展吧﹗」——不止一個警員這樣回答,我們告知不得其門而入,警員才知道會展封了,看來警方的封鎖範圍也相當隨意。

我們走到了藝術中心,終於成功上廁所,朋友提議換上李旺陽的紀念T-Shirt站在馬路旁,好等胡錦濤的車經過能看見,我怕我們這樣走出去連站在街上的機會也沒有,於是我們一個穿上外套、一個帶着圍巾走回港灣道,大部分警察也任由我們出入,只有一個警員問我們為何要走進來,朋友稀鬆平常的說看到警察這麼大陣仗,想進來看一看。我問警員為何要把路用鐵馬圍起來,「前面有人示威呀嘛!」我當時站的位置是完全看不到示威區的,示威人士其實只佔據了港灣道近中環廣場的一小部分,警方卻將整條港灣道用鐵馬圍起來,這才發覺示威人士真的很有威力,因為就算你們不被看見也能構成威脅。

最後我們站在瑞安中心外,脫下了圍巾、外套,傻傻地等着,說實話,其實我也不知道站在那裏可以做些什麼,胡錦濤就住在君悅酒店,有很多通道往會展,沒必要經過港灣道的,就算他要經過港灣道,坐在房車上的他飛馳而過,真的會看到對面馬路被鐵馬檔住的兩件T-Shirt嗎?我們等了又等,猛烈陽光漸漸緩和,警察車隊伴着名車駛進會展;長毛穿着整齊西裝到來,被傳媒簇擁,晚會似要開始了,終於有一男一女的便裝警員走來,他們第一個問題,是我們穿著的T-Shirt有什麼意思?

 
扮天真答警問

「點解咁問鮋,你覺得有咩意思呀?」朋友陪警察一起扮天真發問。

「我懐想睇纒你嚮度做咩鎹,因為我地一陣間有可能會保安升級,需要請兩位離去。」

「一陣間會有咩事發生呀?點解要保安升級鮋?我懐只係想參觀纒,點解會影響到你懐鮋保安?」我問。

「我懐有需要鮋時候就會將保安升級,到時呢度所有人都唔可以進入,呢個就係原因。」男警堅定的說。原因跟結果是一樣的,語言原來早被簡化到這個地步,我真的孤陋寡聞。

「如果到時你懐唔走,我懐有可能要出動防暴警察抬你懐走。」

「嘩!好驚呀!」因為穿上T-Shirt而變成暴徒,我們非常震驚!我們立即向二人遞上袋子,要求二人向我們搜身,證明沒帶武器。

「我懐唔係咁鮋意思,我鮋意思係指軍裝。」女警慌忙糾正。

「咁我懐可以企嚮邊?」

「後少少啦!」

「即係邊度呀?」二人始終無法介定。最後,我們答應被告知保安升級時會自動離去,二人終於離開。

我們又繼續站在馬路旁,又一個膊頭有花年約五十的警察走來,態度友善﹕「你懐嚮度企鰦幾耐呀?」

「唔記得啦……」朋友繼續以天真的聲線回應。

「你知唔知我企鰦嚮度廿個鐘啦,大家都好辛苦,所以你懐幫幫手啦,一陣保安升級鮋時候,企後少少,等我懐好做鱓呀。」

「咁即係可以企邊度呀?」

「就後少少之嘛……」膊頭有花指着稅務大樓與瑞安中心之間的通道,我們點頭答應。膊頭有花相當健談,開始跟我們談起工作與家庭。朋友對他站崗二十個鐘也不能下班顯得非常關心,說到有很多警察也在守着空街,長工時會不會是安排不當,膊頭有花卻有這樣的回應﹕「其實我懐都好需要你懐鱓年輕人去幫我懐宣揚一下鮁,我懐唔怕辛苦鮋,最緊要為市民服務……」警方沒必要地編排職務卻被詮釋成警方辛苦為市民服務,我有點哭笑不得。膊頭有花繼續侃侃而談,開始教我們站在鐵馬前的技巧,「不要成個身挨落去,要兩手搭在攔上,然後一腳踩住下面條鐵柱,重心要低……」在膊頭有花談笑風生的同時,兩個神情木訥的警員已一左一右侍候在側,警民的「互信」關係由此可見一斑。

天色一層比一層藍,我們終於等到天黑,此時陸陸續續有人從會展走出來,看來是完場了,這時候站在我們身前的警方也變得愈來愈多,眾警對我們的存在顯得很愕然,頻頻盯着我們的T-Shirt與膊頭有花交頭接耳。過不了一會,我們終被告知保安升級,需要離開,我們照指示退到通道另一排鐵馬的後面,怎料這個時候卻走出了另一個膊頭有花但身型較瘦削的警員,怒睛突眼的命令我們要立刻走到稅務大樓後面。

「我懐已經畀兩排鐵馬隔住,除鰦旁觀咩都做唔到,點解都唔得?」

「你懐睇咁耐乜都睇夠啦﹗你懐再唔走鮋話,我會搵人抬你懐走﹗」

最後我們無奈離去。

回家查看警方的保安區範圍,原來由此至終也沒有正式公布,而他們劃定保安範圍,只為防範東突恐怖分子襲擊,而示威人士的訴求,「領導人是一定會看得到的!」

在一條領導人未必會經過的路上,兩件被兩排鐵馬擋住的T-Shirt也容不下,除了一街的警察,領導人,你到底還可以看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