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5月19日星期六

梁文道: 其實不明白




拉布的最後一晚,立法會門外有兩批目標截然不同的群眾,一批支持拉布,另一批反對拉布,雙方各自喊叫,偶而互相叫陣。見慣這種場面的記者很懂得在這裏頭找故事,於是就有一個鏡頭對準了其中一名反對拉布的中年漢。記者問他:「你覺得拉布最大的問題是什麼」,這漢子倒也老實,儍儍笑道:「其實我們都不是很明白」。

每回建制派發動人海戰術,我們總是能遇見這些形像,神情迷茫言語不清的老人家,人云亦云但又不知其所以然的師奶麻甩佬。由於對手不乏年輕人,很容易形成新老對抗的世代之爭的印象,所以這回他們也找來一群或者染着金髮或者目光不善的小伙子,可惜還是被人發現,這些少年一樣「不是很明白」。因此每一趟建制派的群眾動員都得遭人訕笑,要不是罵他們利用無知老弱,就是說他們「群埋爛仔」。

其實我們都不是很明白,招來這些群眾的人到底在想什麼。難道他們不曉得其中埋藏弱點,早成媒體遊戲的慣性獵物?難道他們不曉得只要有幾個這樣的例子,建制派和「反智」、「無知」、「利益交換」這些字眼的關係便更形鞏固?我尤其不能明白的是,這些老人小孩何其無辜,你怎能忍心推他們出台任人嘲辱?金毛不一定是飛仔,老弱也未必無知,只不過他們恰好不知道這個行動的底蘊,於是在鏡頭下便被固定成可笑的對象了。

我永遠不能忘記多年前的七一,為了騷擾遊行,建制派租下維園球場搞聯歡派對。那天台上一群中年女性正在扇舞,動作純熟,看得出是久練有功,而她們滿臉歡悅,應該是高興苦勞終有展露人前的機會了。忽然遊行隊伍之中有人按捺不住,朝着舞台高聲喝罵。我看見一位女子僵住了笑容舞步,非常愕然;我今天只是來跳舞的,為什麼罵我?其實我們都不是很明白。


 
潘小濤: 今天,我們將永遠失去的……

一個穩定的社會,必然有很基礎的核心價值,作為所有公民的行為底線。憲法是建基於此及體現這些價值的根本大法。這些核心價值及憲法,具有凌駕性。例如,美國容許國民擁有槍枝,因為美國社會堅信,國民的自衛權利,以及對政府的不信任,應凌駕於由此而引發的槍擊事件可能造成的傷害。

堅守這些價值和原則,有時是要作出巨大犧牲的。以前的香港,也是這樣堅守核心價值和基本原則的社會。

但今天,我們往往為了「效率」、為了「方便管治」,或許為了所謂的「發展」,逐步放棄這些價值和原則。以今天遞補機制爭議為例,如果「民權」是具有凌駕性的價值,則剝奪選民的選擇權、剝奪公民的參選權,是無論如何不能行之,但今天我們為了那些可能浪費的「公帑」,肆意為之。

更甚者,立法會主席曾鈺成迫於建制派(無論是來自議員、政府還是西環)壓力,決定終止辯論,交付表決。這可是連議會的基本精神也不顧:只要合符議事規則,即使那是「拉布」、拖延,就應容許、容忍議員有充分機會表達「所有意見」。但今天,連議會這個捍衛香港核心價值的重要機構,都棄守而去了,香港跟中國就這樣進一步接軌了。

中國一切政策的目的,就是保住中共政權,為此任何手段也可用上,沒有甚麼核心價值可言。這種功利(實用)性,固然令中國經濟急速增長,藉此增加中共政權合法性,但同時,它又是沒有靈魂、沒有原則的,政策跟憲法可互相矛盾,法律之間、法律與政府規定之間也可互相打架,只要那些政策及政府規定可以促進經濟即可。例如,《憲法》及《物權法》列明私有財產不容侵犯,但現實就是,政府可為一些所謂公益、公共需要,漠視法律,在法庭未有判決之前就肆意暴力拆遷。效率、政績等凌駕了憲法、法律和行政程序。

今天香港立法會的表決,將是香港社會進一步與中國看齊的關鍵一步。歷史將證明,這只是香港進一步墮落的開始!

 
灰記客: 一國兩制的崩解,「三權合作」的開始

「拉布此風不可長」,不知是否因為梁振英這句話,還是背後支撐/操控梁振英的中聯辦發發功?原以為曾鈺成還能秉持作為立法會主席的公道,讓反遞補機制的議員,以修訂及不斷發言,即所謂拉布,作為強烈的政治表態,以引起社會對這條剝奪參選權的法例的關注。現在曾鈺成卻忽然接受親制派議員黃宜弘的建議,利用立法會議事規則第92條︰「對於本議事規則內未有作出規定的事宜,立法會所須遵循的方式及程序由立法會主席決定;如立法會主席認為適合,可參照其他立法機關的慣例及程序處理。」終止修訂辯論。

其實已有人指出,即使引用立會議事規則第92條,曾鈺成馬上終止修訂辯論,仍然是濫用權力。概曾應首先解釋,有甚麼國家和地區的議會,主席可以一聲令下,終止修訂辯論,但曾鈺成舉不出任何例子。而有線電視報道,英國議會的議長須連同一百名議員(約六分一)的同意,美國要五分三議員同意,才能終止「拉布」。究竟曾鈺成是根據那個地方的立法機關,可以由主席/議長一人獨斷獨行的?難道就是那幾個講求「三權合作」,其實是一黨話事的「社會主義」國家?況且,現在議事規則規定議員發言不能重複內容,已是對「拉布」的一種限制。

因此無論如何,曾鈺成要終止修訂辯論,也要和議員討論出一個大家同意的做法,例如若干比例議員同意,才能如此做。可能現在立法會議員提出的議案,要分組點票,直選部分泛民佔多數,可以否決任何建制派提出的「改革建議」,曾恐怕一旦付諸議會討論,泛民議員必反彈,連在此次事件像沉睡不起的民主黨也不敢不表態,到時可能又是一場拉布戰,甚至激起市的不滿,所謂夜長夢多,要快刀斬亂麻,不顧規則?

梁振英在曾鈺成決定濫權前一兩天,被傳媒拍攝到聯同其大內總管羅范椒芬走進中聯辦,逗留兩句鐘。梁振英把七月一日前落實其「五司十四局」(坊間譏為「五屍實死局」)定為世界最重要事項,好像其新政府不能及時改組,世界會停頓下來,任何事情都辦不了。他是否覺得曾鈺成之前「把關不力」,到中聯辦「告狀」兼求救?

而梁振英這個頻繁進出中聯辦的景象,往後將成特區政治的一個「特色」,中聯辦和梁振英都不再介意,甚至有意無意突出中聯辦是梁振英背後的靠山,梁振英最終要聽命的就是裡面或更北上的頭頭。這景象令灰記想起八九年的五月,當前蘇聯共黨總書記戈巴喬夫訪華時,名義上是中共第一把手的趙紫陽,向傳媒透露一個人盡皆知的「國家機密」,就是所有重大事情要請教那位沒有官職的鄧小平,由他最後拍板。灰記說漏了,鄧小平仍保有軍委主席身份,標誌槍桿子裡出政權的中共,軍權大於一切。

趙紫陽說出這話時,正值學運高潮,他希望和平解決學潮的想法,跟鄧小平及保守派要強硬對付學生的意見不合,流露孤立無援的無奈。至於梁振英頻頻拜訪中聯辦,是要透露他沒有實權的無奈,還是在「孤假虎威」,要香港人接受中共「太上皇」治港的命運?無論前者或後者,都顯示中共作為一個下級服從上級,全黨服從「中央」的專制主義政黨,一個黨員的身不由己。

回到曾鈺成的「變臉」,作為呼之欲出的中共地下黨員,如果中聯辦/在港地下組織黨組和上級有命令,即使曾鈺成真心想做一個公允守規則的主席,也身不由己。所謂理解也要執行,不理解也要執行。看來西環中聯辦現在要一箭三鵰。第一,盡快通過遞補機制,向北京交差;第二,先例一開,餘下的版權條例修訂法案等爭議性議案可以「多快好省」地通過;第三,七月一日前可以通過五司十四局,由中聯辦扶植上場的梁振英,可以聯同新政府上場,顯示正式改朝換代,真正的西環治港。

現在擺在港人面前是,三權分立已經逐步被強變成三權合作,中共式的管治只會越來越明顯。其實,正如梁慕嫻女士所預計,只要中共在重要位置安插「自己友」,香港的兩制便「玩完」。一國兩制原來是十分脆弱。試想想,只要特首、立法會主席、律政司司長全部變成中共「自己友」,當然政府各局、行政會議等定必已滲透足夠數量的「自己友」,那麼要「三權合作」是何等容易的事,而現在不正在發生嗎?

灰記在此要不厭其煩的再提五十年代中共如何逐步收拾民主黨派,短短幾年由中共與民主黨派合作,一些民主黨派擔當有名無實的政府官職,為中共搖旗喊吶,最終把稍有獨立意志的民主黨派逐個收拾,變成名副其實的黨天下。五十年代在大陸發生的,這幾年正在香港發生。香港人要擦亮眼睛。

代表溫和/溫馴港人的溫和/溫馴民主派(以民主黨為首),對中共要進一步閹割立法會,把立法會變成名副其實的橡皮圖章,完全掉以輕心,或認命。他們不參與拉布也罷,但眼巴巴看著曾鈺成無理地把表決時間由五分鐘減至一分鐘,以配合建制派佔多數的快刀斬亂麻議會暴力,竟然沒有到議會堅決反對。概如果不是民主黨棄守立法會,分組點票制度,這一議案必被否決。

民主黨口口聲聲說不能放棄議會,但在「關鍵時刻」卻開小差,然後其永遠的託詞是我們在議會是少數,阻止不了惡法通過。而當市民上街反對一些惡法,如03年超過五十萬人反23條立法,最終於政府收回法案,他們的元老司徒華及主席何俊仁又說,這並不取決於群眾運動,而是建制派的自由黨臨陣轉軚,政府不夠票才收回法案(他們又不去理解,自由黨為何最終轉軚,難道群眾運動沒有對他們造成壓力?)然後,他們的頭頭每次接受傳媒訪問都說,希望市民投票支持他們,爭取更多議席。這是甚麼邏輯,市民為何要投票給他們而不投給民建聯?灰記以前還以為民主黨跟民建聯還有多少差別,現在已看不出來了。

現在擺在面前,新任特首梁振英的強悍作風,通過政策/法案更加予取予携。而政府內,公務員面對這位只求效率,輕視程序理性的大波士,在制訂政策/法案能否堅持公務員「中立」角色,就事論事,膽敢提出「唔啱聽」的意見的人只會更加少。各界要全面配合梁振英施政的「新環境」下,更加迎合上意,急就章的制訂政策/法案,由迎合梁振英的司局級官員強推政策,發揮終極行政霸道「本色」,以求更接近一國的意識型態及行事作風,似很快成定局。

現在香港一國兩制的此一制還剩多少,香港人能否打破五十年代大陸非共力量的宿命,殊不樂觀。但珍惜這邊一制的人,又是否願意放棄關注,放棄對「一國」(其實是一黨)的抗爭?又是否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