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3年6月9日星期日

馬家輝:雞蛋用石頭扔向雞蛋




好大的雨來就來無休無止彷彿永無句號,如同對於六四的平反吶喊亦永無句號永遠得不到正確的回應。但終究仍是不同的吧。雨下得再大再狂再囂張,始終會停,始終會有太陽出來的時刻,可是六四吶喊總是停不了也不會停,那太陽,在暗處,昭昭公義,遙遙無期,甚至天色愈來愈黑愈來愈沉,真是令人沮喪。

當然不會停也停不了。或該反問,怎麼可以停呢怎麼可能停呢?世上許許多多事情,即使明知無效,畢竟繼續要做,理由非常簡單,多年以來的壓抑與悲憤悶在心頭,即使不為別人,即使只為自己,亦應找個出口好好宣泄;只為個人,不為其他。反正個人來不來,個人決定,又沒有人用槍指其他人的頭逼他們來,來了,見了,便是了;既然不來者不怪,來者,又有什麼好怪?

什麼愛國什麼愛港,什麼低俗什麼高尚,什麼本土什麼切割,喜歡爭論的人就去爭論吧,任由你們他們她們,我沒興趣管也管不了。人有因,各有功德,自己走自己的路就是了,反正去和不去都並非壞事;真正的壞事壞人在遠方,期許自己「站在雞蛋這邊的」人,真正的吶喊對象應是高牆而非另一籃雞蛋。沒理由嘴巴明明「站在雞蛋這邊」,雙手卻又拿起石頭扔向雞蛋。更何, 其實,在高牆的陰影籠罩下,又有誰不是雞蛋呢?你扔我我扔你,全蛋盡墨,最後在暗處獰笑的必是那道可厭可恨的高牆。嘿,雞蛋們,男人何苦為難男人,女人何苦為難女人,而雞蛋,又何必為難雞蛋?

又又何,吶喊到底有沒有用,誰知道呢?誰敢自己得準?那行禮如儀的悼念,那慷慨悲歌的激情,看似年年一樣,其實很可能是一彎活水,年前來此地的人都不相同,有人來過之後不再來了,有人本來不來卻又忽然前來,來來去去,去去來來,離離合合本就輕鬆平常,但只要活水在,希望就在,總會有新的人看到見到聽到感動到領悟到參與到,這或動了他們的心,即使跟悼念跟平反無關,日後,至少可讓他們稍稍明白什麼叫做堅持什麼叫做執著什麼叫做公道什麼叫做不肯放棄。這是人的培育,比一切都更重要。而當把人培育起來,未來發生什麼事情,誰都沒法精準預料,香港也好中國也罷,香港的中國也好中國的香港也罷,畢竟都要依靠獨立的個人以求良善的實踐。

在雨中,撐著傘,那夜,我真的這樣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