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2月1日星期三

鄒頌華: 香港觀察:讓路,名店駕到!





曾幾何時,港產片風行亞洲,香港的戲院遍地開花,全盛時期,全港戲院的總座位數目超過十三萬,現在卻只剩下四萬多。香港碩果僅存的民營戲院新光戲院近年屢傳結業,狼來了的故事終於成真,二月中便關門大吉;位於銅鑼灣購物區心臟地帶、集團式經營的時代廣場UA戲院,也因無法繳付天價租金而讓路給奢侈品牌專門店,於今天暫時結業。

小店鋪因業主加租而被迫遷或結業,時有聽聞,但現在就連集團式經營的戲院也被迫遷出地鋪不能見陽光,要像香港的小書店搬往更高的樓層,這對香港的文化、娛樂和消費版圖帶來了怎樣的衝擊?

UA戲院在十八年前落成,現在的仍是九十年代的設施。戲院要暫別,意味著未來的戲院應有更好的視聽效果,有影迷拍掌叫好;但同時又有人發起於今天在戲院門外舉行燭光晚會「悼念」,反思大批旅客來港對香港生活模式的衝擊。

連戲院這些供大眾娛樂的場所也失守,變成樓上鋪,不能全怪遊客。地產霸權這個毒瘤恐怕才是真兇,看看以下數字就知道,何以銅鑼灣成了繼紐約第五大道後全球租金最高的地段。

地產霸權趕絕戲院

時代廣場UA戲院每月租金一百一十萬港元,據知,其一年的營業額約四千萬港元。而法國奢侈品牌以二千萬元天價月租奪得戲院的鋪位,這是一個即使戲院天天全院滿座也不可能負擔的數目。據推測,該名店也預計如其尖沙咀分店般,每月營業額過億,二千萬元月租,真的不算什麼。

在六至七十年代,政府發展衛星城市時,於賣地招標時規定每一千人口要有三十八個戲院座位,以吸引市民遷進新市鎮。戲院不單是消費場所,還是文娛生活的一部份,八十年代全盛時期,香港的戲院有一百二十多間。現在呢?隨著時代廣場UA和新光戲院結業,戲院總計有四十八家,戲院座位與人口的比例是1:179(數據由香港旅遊協會提供),遠不如其它亞洲城市(如台北是1:78),只是略比曼谷好一些。

戲院衰落,與現代人娛樂模式改變(如家庭影院的普及)當然有關,但最致命的理由,仍是租金瘋狂上漲,令戲院無法營運下去。現在許多戲院已沒有大銀幕,而是一院多線的迷你影院,且都設在商場內,是零售商店多於文娛設施。許多人口稠密的地區,更是完全沒有戲院。時代廣場UA和新光結業後,銅鑼灣其餘三間戲院的一千三百多個座位就要照顧整個灣仔區至北角的市民需要;九龍的佐敦、深水埗和新蒲崗,以及新界的上水、粉嶺和大埔更是連一間戲院也沒有。經營戲院多年的崔顯威直言,戲院數量嚴重不足,是剝奪市民欣賞電影的權利。



乏味的消費娛樂景象

戲院撤離市中心,取而代之的是連鎖式名店,這將是一個怎樣的局面?瑞銀最近發表的《2012 年,每平方米可賺幾錢?》研究報告指出,香港零售業已漸漸變得單調和千篇一律,無複過去百家爭鳴的零售文化。

的確,當你來到昔日有小銀座之稱的銅鑼灣走一趟,日資百貨公司受不住高昂的租金而在多年前已全面撤出,代之而起的是一間又一間的鐘表珠寶店、國際高級時裝品牌、化妝品店、星級酒店和餐廳,通通都是全球集團式經營。現在的局面,已不止是容不下小商店那麼簡單,而是連本地集團在國際連鎖品牌的「強勢入侵」之下,也面臨生存空間收縮的問題。

以上這些店鋪想賺誰的錢,最終受惠的是誰?答案再明顯不過。這種全面依靠內地旅客消費的經濟模式,連文娛空間和百年老店都要讓步,變相是邊緣化了具消費能力的普通市民。在這個中港兩地人矛盾加劇的時刻,香港的地產商再次利字當頭,確是叫人十分氣憤。當我們指責部份內地同胞財大氣粗時,我們香港還不也有很多勢利小人?

曾經,香港的戲院是百花齊放的,好些戲院更會播放特定的類型片。如今,銅鑼灣、灣仔和油麻地多間色情影院早已銷聲匿跡;以播放藝術電影聞名的影藝戲院雖起死回生,但已遷離灣仔,而且不再以文藝片為主打,為了交租也不能不上映較有票房保證的電影;唯一的民營戲院新光也完成它的統戰任務(新光曾是香港左派大本營,主要上映國產電影和上演粵劇,回歸前是舉行國慶晚會的地方),儘管經過粵劇界多番救亡也將於二月中無法續命。的確,對負責營運新光的聯藝機構來說,既然已無政治目的,何苦還要每月繳交數字驚人的租金?

華麗的商場和商店,香港從來不乏,失去的是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