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1月27日星期五

葉輝: 神也是龍,鬼也是龍




新春伊始,氣溫驟降,一切有如晦暗的天色,迷離不定,壬辰龍年要到正月十三立春才正式展開,可是已隱約感到,姍姍來遲的是一條惡龍——君不見中國郵 政早前發行的龍年郵票上的圖案,正是一條霸氣十足的憤怒之龍;毫無疑問,這一年是神與鬼、正與邪對決的一年,故此必然是動盪不安的一年。

君不見劉皇發在車公廟求得29號中籤:「何為邪鬼何為神,神鬼如何兩不分;但管拒邪修正處,何愁天地不知聞」;由是想起《聖經.啟示錄》第十二章所描述的七頭十角大赤龍,牠的名字是魔鬼或撒旦,「是迷惑普天下的」。

各自「修正」的「自主」

這 是一個「神鬼如何兩不分」的年代,一切都在動盪不安之中靜待變易與變革,善惡正邪存乎一念——從國家元首(沒多久就要換屆或改選了,那不就是應合了去年的 籤文,不就是另類的「威人威威不是威」嗎),到金融政策(歐債危機沒完沒了,歐羅區會否瓦解?印鈔廠何時再大規模生產?那不就應合了隔年的籤文,不就是另 類的「眼前鬼卒皆為妖」嗎),漫長的壬辰龍年早已擺出一副嚴陣以待的惡形惡相,彷彿在怒嘲滿街「好龍」的「葉公」呢。

話說車公靈籤共九十六 支,其中三十五支為上籤,四十四支為中籤,十七支為下籤,中籤佔近半數,記憶所及,為港人所求的籤(至於誰夠資格擔此重任,則是題外話了),亦以中中籤居 多;上籤又比下籤多一倍,這倒不是民調,不必斤斤計較是否公平公正公開之類(猶如不必穿鑿附會,在咖啡或茶的選擇之間,或無可選擇的選擇之間,推論誰是神 誰是鬼),就將這不均之數當作「菩薩心腸」的寫照好了。

龍畢竟是一種只存在於想像的動物,牠既是具體的圖騰,也是抽象的象徵,俗世之人如何 想像,牠就以如何的模樣現身,是故「龍」由心生,你心中的龍也不一定是我心中的龍(猶如你心中的這一年不一定是我心中的這一年),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龍之 想像,貴乎各自的「修正」,可不必獨尊某一個龍的傳說,這才是徹底的「自主」,而不是「民主」(更不必爭辯是不是一人一票的「普選」)。

變種之龍或降格之龍

據說「壬辰」就有「妊娠」之意,那是說,這是誕生之年,然而,「龍生九子不成龍」,可長相都見於民間俗物,可是想深一層,這龍之九子各就各位,俗物之形相及其象徵,在香港可謂隨處可見,甚至可以說,各自展非常深刻地展陳了此時此刻的香港的某些精神面貌。

長 子贔屭(霸下)是隻石龜,能負重,據說我們的太平山下,就有大名鼎鼎的一隻;次子螭吻(蚩吻、鴟吻、鴟尾、嘲風)乃裝飾於廟殿角落的走獸,好張望,喜犯 險,彷彿就是小股民的寫照;三子蒲牢乃刻於鐘上的獸,是喜好鳴叫的小龍,猶如上街示威的民眾;四子狴犴(憲章)乃立於官門的似虎之獸,好訟,猶如事事皆興 訟的港人;五子饕餮乃鑄於鼎身之獸,好吃喝,此亦港人嗜食之寫照也;六子蚣蝮乃雕刻於橋柱之獸,喜好汲水(亦即「抽水」),橋畔張望之小股民宜特別小心; 七子睚眥鑄於刀環,有殺無賠,生人勿近,小股民更要特別時刻留神;八子狻猊(金猊)乃刻於香爐兩旁似獅之獸,性好煙火,難怪九七之後,每年煙花特別多;九 子椒圖(椒塗)乃在門上銜門環、形似螺蚌之獸,習性好閉,不啻是對「門常開」或禁止港人在店門前拍照的一大諷刺。

龍畢竟是一種只存在於想像 的動物,俗世之人如何想像,牠就以如何的模樣現身,既然這是一個「神鬼如何兩不分」的年代,世俗之龍合該都是變種之龍或降格之龍——或者可以說,在古人眼 中,人間有龍,蒼天有龍,湖海也有龍,由是「龍」由心生,萬物皆龍,魚是龍,蛇是龍,蛟是龍,馬是龍,鹿是龍,熊是龍,鱷魚是龍,蜥蜴是龍……

是 的,神也是龍,鬼也是龍;善也是龍,惡也是龍;那麼龍的誕生彷彿就意味着想像的誕生乃至萬象的誕生,更意味着在動盪不安的年代中出靜待變易與變革,從而學 懂如何絕處逢生。壬辰龍年將至未至之際,都不妨根據自己主觀的心象,結合變幻無定的客觀形態,形塑出一條「自主」的、既見首也見尾的龍,不管那是傳說中的 黃龍、青龍、赤龍、白龍還是烏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