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4年12月17日星期三

岑逸飛: 立心與立命



宋代理學有所謂「濓、洛、關、閩」之學。濓學是周敦頤開創,因他晚年定居廬山蓮花峰下,以家鄉的水名「濂溪」 來命名堂前小溪和書室,故學者習稱他是濂溪先生,「濂學」因之而來。洛學是洛陽人程顥、程頤兄弟建立,閩學是福建朱熹創建。至於關學,即關中之學,關中在 今日陜西,位於函谷關一帶。

所謂「關中多豪傑」,關中人士的氣概恢宏,眼界開闊,立論從大處入手,不走細支末節之路。關學的代表人物是北宋的張載,他的著述不多,主要是從《易經》與《易傳》的進路闡釋人生哲理。

《易經》是從宇宙論應用到現實人生,張載亦然。他的四句教最為人傳誦,前總理溫家寶便引述過多次:「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後兩句的文義相當清楚,倒是前兩句,何謂「立心」?何謂「立命」?似乎需要進一步解釋。

所謂「立心」,一般解釋是天地本無心而人有心,此語出自程顥。他說:「天地無心,以生物為心。」這裏的「生物」指創生萬物。他又說:「天地無心而成化。」指的是天地自然而然,通過生生不息之德來化生天地萬物,而不是故意創出這樣一個大千世界。

這看法也符合《易經》講「天地人」三才。一個六爻卦,初、二兩爻屬地,五、上兩爻屬天,三、四兩爻屬人。人爻在天爻與地爻之間,上要靠天,下要顧地,可見「為天地立心」,指人要順天應地,好好體會天地如何發揮好生之德的作用,作為做人的指導原則。

說「為生民立命」。《詩經.大雅》有《生民之什》篇,第一句是「厥初生民」,意思是當初生下來的人民,「生」是動詞,但如今一般說的「生民」指老百姓,例 如成語「生民塗炭」,指的是老百姓處於極困苦的境地。至於所謂「立命」,此詞早已見於《孟子.盡心上》:「夭壽不貳,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意思是作 為人,有的早年夭折,有的健康長壽,這都是由天來決定,所以要在活着的時候,修身養性,為自己創造命運。

中國人言命,有兩種含義。一種指 命限,命該如此,沒有什麼好說,只有默默承受,因為命限的權柄在天,與人無尤。例如孔子的弟子伯牛有病,孔子執着他的手說:「命矣夫!斯人而有斯疾也。」 這裏的「命」是命限;但另一種「命」,權柄由自己主宰,命運在自己手上,那是孔子所說的另一種命:「道之將行也歟?命也!道之將廢也歟?命也!」道之或存 或廢,在乎人有否努力爭取。

當然,為自己立命,比較容易;為生民立命, 就需要有極大抱負和氣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