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1月20日星期五

張彧暋﹕香港夢




「努力讀書、考上好的大學、發達、買樓、生小朋友、讓小朋友努力讀書……」這種樂觀想法與天真希望,就是香港故事的正體,也是近代社會所販賣的希望。只要成績、業績繼續向上,只要股市、樓市繼續上揚(縱使有波幅),香港故事將會千秋萬世繼續下去。

為求維繫這個永恆成長的希望,我們可以出賣底線,不問終極價值。縱使整體來說,我們大部分人最終都會失敗,我們也是全世界最不平等的社會。可是只要一天我們有希望,對下一代有希望,我們的都市繼續擴張,我們成長的夢將永恆地繼續下去。

不過,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們的街道開始變化,告訴我們這些夢想的代價。我們熟悉的店舖開始消失,雖然我們一直都沒有怎麼珍惜;我們文字開始殘缺不全,雖然一直都是不中不英;我們的港鐵內多了違反日常禮儀的人,雖然以前香港人搭車也不見得有禮貌;我們發現有人用對六四的歷史是非,換取民主化的一小步進步,雖然我們一直用利益出賣自由、民主之類的信念。「我們」之間,多了一些不同性質的我們存在,而我們決定開始在文化認同上要劃清界線。

我們天真地以為《基本法》所保障的一國兩制是一道保護雞蛋的堅牆。我們忘記了「一國兩制」其實是無論我們「制不制」(願不願意也好),只是一廂情願的期望。我們也忘記了把這牆推倒的,其實是因為一場瘟疫(你大概連名字也忘記了吧?),而這場從北方來的瘟疫,是因為從來沒有人認真去維繫這個邊界而導致。為什麼?因為只要我們有利益,就把邊界拆去,用政治、用自由、用人權、用習慣、用信念,把兩制之間的堅牆,一塊一塊地,換成雞蛋,而雞蛋內的,就是盛載希望的未來。

我們是很自私沒有錯。歷史書會告訴我們,香港的現代史是一部移民的歷史。我們的祖父母,或者父母,或者讀者你自己這一代,都是新移民。我們的歷史,就是逃離暴政、但求倖存的歷史,這一點不會變更。早來香港的,慢慢發舻,要是買了一兩層樓,自然歡迎遲上岸、還沒地方住的人,好讓我們樓價上升、不勞而獲。地產霸權,販賣的自然是一個不斷擴張社會的未來與希望。我們討厭新來的人,但我們依然用利益,換取我們任何對習慣與價值的無謂堅持。

「族群平等文化多元」的新潮學術思想或者「勞動人民萬國平等」之類的過期左翼思想,固然成為合法化輸入新移民的意識形態幫兇,而商界與政府中人,似乎對這些廉價勞動力特別歡迎。其實除了有D&G的各種名牌店,私家醫院利益其實已經主導香港人口與移民政策,而大專教育界(包括筆者在內)也何嘗不歡迎新的客人光顧?要不是繼續有從北方流入的移民支持,其實解釋不了為什麼在數字上,香港階級流動的機會還是存在。

「中國人、香港人」身分認同的民意調查竟然成為政治問題。說得對,對香港人來說,如果國家是一種利益,則所謂愛國也不過是一種市場選擇而已。可是,這樣批評,其實根本無視了香港史本來就是一個販賣革命的故事。外遊的人要是有愛國意識,就會兼顧自己一舉一動。外遊沒有儀態,只顧自己快感,正是愛國的反面教材。

祝福我們的未來

我們走在路口。香港人與未來領導人不得不有覺悟去重新思考與決定香港社會的未來走向。我所說的不是單單說「抓緊祖國經濟機遇」、「面向全球挑戰」之類的技術問題。街道上耀眼以至盲目的燈光招牌,由香港北面不遠處的核電廠所支持。我們的社會界限,是由我們港鐵公司每分鐘開出的列車班次、學校與醫院實際的物理空間所限制。我們每一個人,都在都市找尋無限的、個人的自由,但這種類似「永動機」的信念,由有限的都市空間與社會資源所支持。無止境的經濟與都市擴張,終究只是一個夢想。我只是一個日本研究的社會學者而已,只能警告你遠東一個小國,醒了之後的故事。那麼,我們夢醒一刻,將會如何?我不詛咒,而祝福我們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