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1月21日星期六

楊通達: 趙院長,值得嗎 ?




「對一切從事傳播工作的人來說,你用什麼方法來爭取成功,比你的成功更重要,這是對你品格的挑戰。」

傳理系創系系主任余也魯教授的這番說話,近日在浸大學生及校友的facebook之間廣泛流傳,這亦反映出大家對傳理學院「傳理調查實驗室」提早公布未完成民調事件的不滿,以及對學院聲譽受損的痛心。

今次事件背後,身為主事者的院長趙心樹,在113日(星期五)明知調查未達原定目標人數,以及在數據未經加權處理之下,急於要求下屬提早公布民調,究竟背後有沒有政治目的?我個人認為,由於指控十分嚴重,至今暫未有足夠證據支持這個結論,因此不想作過分臆測。(當然,也有如杜耀明老師般的,認為政治問題才是事件的核心,應予徹查。這是另一個問題,暫不討論。)

現在僅用一些已知的基本事實,或當事人公開的說法,分析事件。(當然,陰謀論者對這種分析,或許會嗤之以鼻。)

不妨讓我引用余也魯教授以上的一番說話,作為檢視今次事件對錯的標準。余教授的說話引伸出兩個問題﹕第一,什麼是「成功」?第二,你用什麼方法去爭取「成功」?

爭取成功的方法,比成功重要

趙心樹眼中的成功,或許,原本只是為了「搶新聞」,為學院爭取更高的知名度。根據趙事後向傳媒解釋,提早公布民調是為了避免民調被台灣大選的新聞蓋過。那他成功了嗎?結果翌日14日(星期六)只有一份《星島日報》以約六百字的篇幅報道(民調有六百字其實算不錯,不過當中或許涉及報章立場的因素),及15日幾份報章稍微跟進一提;反倒是及後鬧出的風波,連日搶佔多份報章大幅報道。即使用趙自己的標準,客觀上也很難說得上是成功。

不過,更重要的問題是,你用什麼手段去爭取這所謂的「成功」?過程中你有沒有捨棄了些什麼重要原則?而這所謂的「成功」,真的值得你去捨棄這些原則嗎?

趙身為傳理學院院長,一個學術部門之首,理應以秉持最高的學術研究專業為己任。民調原本計劃調查一千人,為何未達標便急於公布?所蒐集的數據為何不經加權處理,即是把數據乘以一定社會人口分佈的比例,以令結果盡量更貼近現實?趙至今的回應,大約是說八百人都已經足夠了,至於加權與否亦沒有什麼大不了,美國學界都毋須這樣做,云云。

在此稍作申報,小弟不才,當年在浸大讀書時research科目成績很差,或許沒有資格質問趙院長,或許真的如他所說「你不懂就不要問」。所以只好參考港大民意研究計劃總監鍾庭耀在事件之前,112日在《明報》刊登的〈紮實處理民調結果〉一文。鍾庭耀在文中指出,「民調數據要依性別、年齡和職業加權處理的建議,其實並非一般民意調查的慣例。坊間不少同類調查,有些出自學者專家,都沒有加權處理。」,但他亦同時指出,他自己「進行的調查……都已按照年齡交叉性別加權處理,已經非常嚴謹。」

鍾庭耀的意見帶出兩點﹕第一,加權並非民調慣例;不過,第二,他自己做民調時則採用較嚴謹的原則做了加權。

放棄嚴謹 本末倒置

我個人的質疑是,即使不加權並沒違反慣例,但趙院長作為學術部門之首,是否應該自覺採取更嚴謹的治學原則?如果趙院長要放棄這種較高的要求、更嚴謹的原則,為的是什麼?這目的是否重要到值得你放棄這些原則?趙至今公開給予的解釋,簡而言之就是為了「搶新聞」。為了這種目的,而放棄學者應有的治學原則,趙院長,值得嗎?反倒是他的幾名下屬,事前向他表示憂心,真的令人扼腕嘆息。

公道起見,或許應該同時為趙院長說幾句同情說話。

眾所周知,現時大專院校面對競爭資源、收生的壓力。作為大學高層,想為自己的大學、學院爭取知名度,提升正面形象,這種心情是可以理解的。或許,趙心樹眼見其他大學不斷做很多關於特首選舉的民調,心想不甘後人,想浸大的民調也可以多爭取在報紙上曝光,結果被急功近利的心態一時蒙蔽雙眼,渾忘自己學者的身分及應持守的原則,搖身一變成為大公關,以巿場推廣為己任。可惜,最終卻賠上自己和學院的名聲。

較為現實的人可能會問﹕大學學院想「搶新聞」、爭取知名度,難道有錯嗎?放眼社會,政府、大財團、小商戶、政黨以至社福組織,任何機構都想透過傳媒提升正面形象,大家都認為理所當然,為何偏偏大學卻不可以?

這也回到余也魯教授說話中引伸出的第一個問題﹕什麼是「成功」?對於大學學院而言,「成功」的標準難道只在於爭取到多少資源、收到多少學生嗎?除了賺錢之外,大學本身不是應該有自己的使命嗎?我明白,再好的使命和理想,沒有錢或許難以實現;不過,如果為了賺錢而犧牲了最初的使命和理想,這樣不是本末倒置嗎?

有次跟大學同學談及傳理學院近期改組課程問題時,爭論到開辦或結束課程,應否以「巿場需求」為主要考慮﹕例如社會上很多人想讀財經有關的東西,於是便開一個結合財經和新聞的課程,諸如此類。我的同學較為浪漫,對此持反對意見﹕「大學唔應該只是按覑巿場需求去開設課程,而應該有自己的宗旨。」較為犬儒的我則反問他﹕「那大學的宗旨應該是什麼?」他吸一口氣之後徐徐地說﹕「應該以培養學生成為全面、完整的人為目標……」他話音未落,大家都不禁相視而笑。在高舉自由巿場大旗下的香港社會,談論這樣的目標,就好像相信世上有至死不渝的愛情般,會被視為「很傻、很天真」。不過,如果有一天,社會上所有人對這種價值都嗤之以鼻的時候,這個社會還有希望嗎?

校友們,請反躬自省

最後,還有一件事不吐不快。在最近傳媒爭相報道浸大民調風波時,有記者行家沒有遵守跟被訪者的匿名約定,公開了事件中消息來源的身分。不幸地,這名行家正是浸大傳理畢業生。

「你用什麼方法來爭取成功,比你的成功更重要,這是對你品格的挑戰。」保護消息來源這項原則,對新聞工作者是何等重要,大家也必定清楚。我們在引用余教授的名言,對趙心樹大肆鞭韃的同時,也必須同時反躬自省,引用同樣嚴謹的原則去檢視自己。

浸大傳理學院的聲譽已經受損,但作為校友的我們也可以幫手重建校譽,靠的就是我們日常一點一滴做好自己本分,認真對待自己的工作。如果今次事件有任何正面意義,或許就是它重新提醒了我們,捍衛我們的核心價值,是最核心的核心價值。

師兄師姐、師弟師妹,願共勉之。

楊通達(浸大傳理學院畢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