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四篇是孔門學問之道的綱要,本篇是拿事例來說明孔門的學問,對話錄和討論集的味道更濃。
孔門學問之道多半是講「用」──作人做事的應用。下面記錄的都是孔子學生的故事,裡面談到孔子教育的方法,和在事實上面啟發教育的作用。
【孔子選女婿】
這一篇以公冶長為篇名,他是孔子的學生,在《史記》孔門弟子傳,乃至《孔子家語》中,對公冶長的資料都有限。不過散見其他雜學中的記載,公冶長是懂鳥語的。幾十年前聽到這種事還會哈哈大笑,現在並不稀奇了。因為現代研究生物科學的人,對於動物的語言和動作所表達的意思都懂了。所以科學發達以後,對古代人懂鳥語這種知識,反而並不覺得是笑話。
所以我們的俗話有:「近水知魚性,在山識鳥音。」這是很普通的事,也可以說是生活習慣上體驗得來的。在現代來講,因為古人不大有研究科學的精神,所以對於公冶長識鳥語,簡直不相信。過去的儒家因此也就不敢說這個話,認為這是個笑話。但到現在由我們研究起來,它不會是笑話。
《子謂公冶長,可妻也,雖在縲紲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
「以其子妻之」的「子」就是女兒。古時候「子」字是男女通用的,所謂女子、男子、都用「子」。因此古代中國文化對自己女兒可以稱子;而兄弟姊妹之間,妹妹可以稱女弟;到後世反不大習慣用,也可說在另一方面看,中國過去是男女平等的。現在就孔子所講公冶長的資料,只知道他坐過牢,為什麼坐牢不知道,在歷史上查不出來。在另外的雜書上,有一則關於他的故事說,公冶長因為懂鳥說話,有一次對鳥失了信用,鳥就害他,所以他坐了牢。
為什麼呢?傳說的故事是這樣的:有一次鳥對他說:「公冶長!公冶長!南山有頭羊,你吃肉,我吃腸。」結果公冶長忘記了,把整隻羊連肚裡東西都吃掉了,鳥沒東西可吃,就想害他。後來又對公冶長說南山有隻羊,公冶長跑去,羊沒看到,而看到一個被害死的人,有口難辯,結果坐了牢。
這是我們小時候聽過的故事。這種小孩子神話的傳說,大概有幾千年了,也是根據雜家的學問而來,當然這僅是傳說而已。究竟公冶長為什麼被關在牢裡?就不知道了。但是孔子認為公冶長坐牢,不是罪有應得,因此孔子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他。
由這件事看來,我們可以知道孔子的為人,絕對不是要選一個有財、有勢或有學位的人,才把女兒嫁給他。而且最妙的是,他把女兒嫁給坐過牢的公冶長,又把侄女兒嫁給南容──南宮适。為什麼呢?我們看下面的理由。
《子謂南容,邦有道不廢,邦無道免於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
我們先要瞭解一個要點,孔子的出身很苦,他的生母是繼室,孔子的前娘留下來一個殘廢的哥哥,家裡很貧窮。孔子十一二歲間,就負擔起了家庭生活,一切艱難困苦他都嘗過,他是從艱苦中站起來的一個人。他的道德、學問、文章被後世尊稱為聖人,這聖者不是偶然的。他對哥哥留下來的這個女兒,也是盡心的照應,最後將這個侄女嫁給南容。
《論語》中好幾處提到過南容,下面還說到南容「三復白圭」,孔子才把侄女嫁給他。白圭是什麼東西呢?是白玉,「圭」就是做官的人上朝時手上拿的手板,秦漢以後又經改變形式為「竹簡」;所謂「朝笏」的便是它。這是幹什麼用的呢?第一是禮儀的規定;第二作為大事的記載。現在可以用日記本抄一下,古代沒有日記本,遇到朝政大事,像對皇帝報告,如果忘記了怎麼辦?就把重要事寫在朝笏上,這是它的第二個用處。所以我們看上古圖畫中的帝王,手裡也都拿一塊長型式的手版。
古人之所以重玉,是有其意義的,並不像現代人愛好寶石的心理,說它是稀世奇珍。古人重玉,是因為「玉潔冰清」,人品要做到像玉一樣潔白,拿玉來比自己人格學問的修養,所以重玉。後世相傳,才戴玉的戒指、手鐲。至於腰帶掛玉珮,這又是什麼意思呢?據說人跌倒了如會受傷,則所佩的玉會先代人受傷。玉碎了,人就可以免於損傷。這種迷信的傳說,是否真有其事?在力學上可能有這樣一個作用,並不是玉有什麼神靈。
我們知道,白圭就是一塊玉。上古有篇《白圭》,是專門讚歎玉的詩。讚歎玉,並不是因為寶石價值高,可值多少美金,而是讚歎它的「玉潔冰清」。玉的潔白,不能夠有一點瑕疵、污點。南容讀到這篇詩的時候,非常欣賞,再三地朗誦。孔子聽到他再三朗誦這首詩,就把侄女嫁給他。如果說這記載的內容就只這樣簡單,那麼我們年輕人看到哪家小姐漂亮,去她家門口唱幾支歌試試看,不把你趕出去才怪呢?孔子就那麼愛聽歌嗎?那為什麼孔子聽南容吟了三次詩就把侄女嫁給他呢?是因為孔子平日考察,如今日訓導處之有資料,南容非常注重品德的修養,因此他讀到這篇詩的時候,有特別的感慨,被孔子聽見,這時就決定了把侄女嫁給他。
到底孔子對南容學問、人品等修養的考察有何觀感?一個時代──社會上了軌道的太平時代──就需要像南容這樣的人才。他不會埋沒,一定會出頭。南容的才具由此可見。但是,凡有才具的人,多半鋒芒凌厲,到不得勢的時候,一定受不了,滿腹牢騷,好像當今天下,捨我其誰?如果我出來,起碼可比諸葛亮。有才具的人,往往會有這個毛病,非常嚴重!南容的智慧、才具是不會被遺棄的,太平治世自然少不了他;一旦到了混亂的時代,才能越高的人,艱難險阻也越多,甚至生命也越危險,但南容不會。
因為當社會亂的時候,也有善於自處、清以自守之道,他絕不會遭遇殺身之禍,可以免於刑戮。換句話說,他擅於用世。不但有用世的才具,也擅於自處之道。因此孔子把自己的親侄女嫁給他。
我們把這兩節合起來研究,就可見孔子處事有一定的原則。南容雖然善於自處,但公冶長在學問修養上,有更深的功夫,所以遭遇困逆還能夠不怨不尤,涵養得平平淡淡。
事實上比起來,他認為公冶長比南容更了不起。但是假如孔子把侄女嫁給公冶長,很可能遭到社會的批評,說他沒存好心,把侄女嫁給坐過牢的公冶長,而把自己女兒嫁給世家公子的南容。可是他的做法,恰恰相反。在這些地方,我們雖有作吹毛求疵研究之嫌,但它是一個事實。重點在於「邦有道不廢,邦無道免於刑戮。」這兩句話是孔子處世的原則。一個人如何做到治平之世,才具不被埋沒;混亂之際,不會遭遇生命危險,實在頗為不易。
第三個評論的學生為子賤。子賤姓宓,名不齊,子賤是他的號。這是年輕人,《史記》上記載他比孔子少三十歲,《家語》記載他比孔子少四十多歲,到底小多少歲?在這裡不是主題,反正這是孔子晚年所收的學生,以全部精神培植的年輕人之一。孔子對他的評語:
《子謂子賤,君子哉若人,魯無君子者,斯焉取斯?》
孔子大概在這裡對學生們有所感嘆。他說,子賤真了不起,是一個君子。「魯無君子者,斯焉取斯?」周公之後封於魯,魯國保存的文化風規,是周代文化的代表。從春秋戰國直到秦、漢之間,都是如此,也是中國文化中心的所在。但是從這一節上,我們也可以看到,當時的人,對魯國文化也有感嘆,指出文化要沒落了,至少一些人物已經沒有了。孔子特別提出子賤對同學們說,你們看,不論內在的修養品德,或者發揮於外的才能,宓子賤都可稱得上是一個君子;假使現在有人認為魯國沒有一個君子,那麼子賤這個人不就是君子嗎?如果說這人不是君子,還有什麼人可以說是君子呢?在此隱約透露出:第一,文化精神教育的目的,是在於培養承先啟後的繼起人才。第二,注意獎勵後起之秀,導之使他發揚光大。
以上是孔子對學生學問、德行的評論。講過了三個人,下面是文章中的一個插曲,也等於一個轉捩點。由此更顯得《論語》文章的活潑。
【高高山頂立】
《子貢問曰:賜也如何?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璉也。》
子貢看見老師評論了三個同學,自己忍不住了,突然起來發問,老師!你看我怎麼樣?孔子對他說,你是個東西。我們曾經提到過,中國人罵人的習慣,往往會說你是什麼「東西」?人要構成一個東西,可也真不容易,等於說你有什麼名堂?我自己想想,的確什麼名堂都沒有,只會吹牛。可是在這裡孔子等於說子貢,你已經成了一個典型了。子貢又再問,那我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呢?孔子說,你是個瑚璉。
「瑚璉」是古代的玉器,這個玉器,還不是民間普通老百姓可用的。是古代用來供於廟堂之上的,相當於中央政府、皇宮的佈置,擺在上面,非常精潔莊嚴。為什麼呢?它是「高」、「貴」、「清」的象徵。子貢形成這種精神的典型,未免有點太高、太貴、太清了。古代要在國家有大典的時候,才請出瑚璉來亮一下相。平常的時候,只好鎖在櫃子裡藏起來,保護起來。
一天,同學拿了張鈔票說:「好髒,要當心細菌。」我說:「這就是人生哲學的寫照。」人如果拿了一張新鈔票,喜歡它,總想多保留些時候;舊的鈔票,先拿來用掉,所以鈔票越破舊越容易流通。同樣道理,好的東西深藏不露,保存起來。子貢就是這樣一個被存起來,保護起來的人物。
歷史上,我們可以看到,後來孔子自己父母之國──魯國──有難,孔子想要自己出馬解決,同學們勸孔子,您老人家不要去,讓我們出去替國家辦外交。孔子說,自己國家的事,不能不管了,還是要去。後來子貢來了說,老師!我去。孔子立刻答應由子貢去。子貢是政治、經濟、外交、工商,樣樣皆通的大通才。國際上走一趟,遊說諸侯,就把魯國穩定下來了。
我們知道吳越之戰等等大戰爭,最後的決戰,是子貢挑起來的。子貢為什麼要把戰爭挑起來?因為齊國要打魯國,他就吳齊之戰開始,一路挑下來,把越、晉也挑動了,這麼一來,於是魯國就泰然無事。他才具之高,本事之大,於此可見。
但是後面還會講到子貢「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則屢中。」後來他官不想當,什麼都不想做,專門去做生意,而且做生意總發財,孔子晚年的生活好像都靠他照應的。子貢這個人就是豪邁慷慨,什麼都不能拘束他,但是他絕不驕傲。所以孔子說他形成了高、貴、清的風格。對低下的事情不屑去做,就成了這「瑚璉」的典型了。
【深深海底行】
下面再說一個孔子的學生冉雍,號仲弓,比孔子少二十九歲,是平民出身,但是孔子認為這個學生有帝王之才。顏回固然是道德學問都好,可以傳道,但並不一定能成帝王之才,或者做驚人的事業。這裡提到冉雍。
《或曰:雍也,仁而不佞。子曰:焉用佞,御人以口給,屢憎於人。不知其仁,焉用佞?》
或,是不定詞。不知道誰看到孔子對冉雍太好,有點不服氣,就對孔子說,你經常說冉雍非常好,他人是蠻好,仁慈、愛人、寬宏、厚道,優點不少,就是有一點,說起話來不大動聽,態度上也不隨和。──「不佞」,這個佞字的意義,以現代話來解釋,就是既會吹牛又會拍馬。不佞就是口才不好,態度也不很隨和的樣子。
孔子聽了這個人的話後,對他說:「焉用佞?」──一個人為什麼要耍嘴皮子呢?「御人以口給,屢憎於人,不知其仁,焉用佞?」他說耍嘴皮子是最可怕的,會講話的人,常犯一個毛病,喜歡用嘴巴得罪別人或刻薄別人。說話刻薄別人的人,常常被別人討厭,有時言語給人的傷害,比殺人一刀還痛苦。所以「御人以口給」,用嘴巴和人家對抗的人,常被人討厭。於是他進一步說:「不知其仁,焉用佞?」假如一個人沒有做到仁的修養,光是利嘴有什麼用麼?這一節首先講明人格修養的標準;其次說明了孔子再三強調以冉雍榜樣的道理。
【立己易 立人難】
《子使漆雕開仕。對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說。》
漆雕開是孔子學生中專門研究歷史的,從《史記》上知道,他曾隨孔子學習《尚書》。《尚書》就是現在說的《書經》,是孔子所整理中國上古的歷史資料。他年紀比較大一點,只少孔子十一歲。漆雕是姓,名開,字子若。
這裡提到,孔子有一天對漆雕開說,你的學養已經可以為社會服務了,出去做官吧。可是漆雕開說,老師,謝了!對這件事,我沒有自信。
這句話蘊含的修養很高,他是說你讓我出去做事,我真能夠替國家,為社會做得了什麼事嗎?我的學問夠嗎?你吩咐我做什麼都可以,但是出來為別人擔當大事這一點,我沒有自信,我不想出去做官。孔子聽到他這樣的話,高興極了,因為在他的學生中,也有許多是急功好利的。
孔子周遊列國。自己儘管窮,儘管倒楣,但每個諸侯對於他的推薦,還是要買帳的。同時,孔子的學生在外面了不起的也很多,當軍事統帥的也有,當行政首長的也有,權位很高的也有。只是每一個諸侯都不敢用他,因為他的學生太多了,在當時那樣少的人口──大約幾百萬人口,他就有三千弟子。以今日人口比例來說,他該有多少學生?而且學生們對他都很忠實,他只要動一下,任何一個諸侯之國都可能會動搖,誰敢用他?但是他的學生一個個出來都吃香,因此有些孔門弟子,很可能也想走他們老師的路線。由少正卯的聚徒講學,拉走了孔子許多學生的例證,便可推想而知。
但是漆雕開,聽到孔子叫他出來,他反而說對做官這件事沒有自信,由此可見他為學之誠,行道之篤。所以孔子聽了非常高興。
【孔子要出國】
老師論評學生的記載到這裡,又一轉,來一個輕鬆的題材。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從我者,其由與?子路聞之喜。子曰:由也,好勇過我,無所取材。》
這是孔子晚年感覺到,文化衰頹的振興以及社會風氣的挽回,有如海上仙山,可望而不可即。所以他感嘆地說,今日文教、德育的路是走不通了;世界變了,大家都現實,對於文化沒人講究了,還是出國吧!──這個出國,不比現在是好事,那時出國是很痛苦的,海外都還沒有開發,完全是原始狀態,那是去受罪。現在出國還了得,如果孔子要想為功名富貴而出國,就不是聖人,跟大家一樣了。他當時還不是坐船出國,而是乘桴。
古代交通不發達,把一根大木頭中間挖空,就成為「桴」了。當時江南一帶是用木筏、竹筏;在北方多半用桴。他感嘆地說,萬一自己在中國無法傳道,無所作為,那只好做個獨木舟,到海外野蠻的地方歸隱,默默無聞以終此生。到那時候,大概子路還會跟我一塊兒走吧?(子路武功好,是弟子中軍事成就最大的,有統帥之才。)子路在旁邊聽了老師這句話非常高興,好像孔子馬上就準備出發的樣子。所以孔子說,子路的武功、勇氣都超過我,但是他的暴躁也超過我,對於事情,不知道仲裁,(無所取材的「取材」就是中肯的判斷。)不明斷,太過偏激了。
【孔門弟子畫像】
講到這裡,來一串總評。同時可看出孔子說話的藝術。
《孟武伯問: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問。子曰:由也,千乘之國,可使治其賦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帶立於朝,可使與賓客言也;不知其仁也。》
孟武伯這個人,我們前面介紹過,是魯國一位大夫,當時的當政者,向孔子徵詢人才──要他介紹學生。因為孔子學問的最高境界是仁。所以他先就孔子學生中最出名的幾人問起,問他們有沒有學養到「仁」的最高境界。
首先他問子路的學問有沒有達到仁的境界,也就是說是否達到以仁道入世的程度?孔子說:「不知也。」這個「不知也」的意思,我與古人的解釋又不同了。古人常解釋說,孔子答覆孟武伯,子路不知道仁。我認為不是這個意思。孔子說的是一句幽默的答辭,不肯定的話;等於有人來問我們說,你認為你的學生某某的能力,能不能當省主席?我們也許答覆他,這個我不曉得。也許我們的心裡認為這個學生的本事,還超過了這個地位,但口頭上不能這樣吹;也許我們認為這個學生當科員的本事都不夠,也不能說得他太難堪了,否則害他沒有前途、沒有飯吃,我只有說不知道。所以孔子說「不知道」這句話時,是帶著笑容說的,就是不作肯定答覆,當然語意中隱含了子路還沒有達到仁的境界的意思。這是我對這個「不知也」含義的看法。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看法?因為孟武伯的這個問題,得不到結果,沒有聽到肯切的答覆。所以下面又有「又問」的一層轉折,由此便可自得證明。因此孟武伯又向孔子追問子路的成就究竟到了什麼程度?孔子就具體介紹自己的學生,他說子路如在千乘之國──在春秋戰國時候,是一個大國──「可使治其賦也」,可以讓他當統帥。「賦」在古代,包括了軍事和賦稅的徵調,乃財、政、經,聯合為一的制度。所以賦有時可以代表三軍統帥中,後勤補給的聯勤總務。所謂千乘之國,上古是車戰時代,四匹馬拖一輛車叫一乘,車上是兵員、戰備、武器,千乘之國是最大的國家。他說子路是大將之才,前後方都可由他統領。至於學問修養是否已到仁的境界,這一點,在孔子的標準上來說,是很難通過的。
孟武伯又問冉求這個人怎樣?在《八佾》篇中曾提到過冉求,是在魯國的權門季孫家當家臣的,等於說他有行政的長才,所以孔子答覆孟武伯就冉求是最好的行政首長。以現在的官制來說,當一個相當於省主席的行政首長是沒有問題,而且足以勝任愉快。「千室之邑」的千室,不能和現在比,像台北市有百多萬人口,但是古代的「千室之邑」已經了不起,是很大的地方。「百乘之家」是古代宗法社會制度中的大家族,等於一個大的地方政治單位。冉求可以當這樣的地方官,至於學問上也還沒有達到仁的境界。
孟武伯又問到一個人說:「赤也何如?」赤是孔子的學生,姓公西,字子華,少孔子四十二歲。孔子說,你問到公西華,他穿起禮服,儀態非常好,學問也過得去,有外國的首長、大使來,他是最好的外交官。「束帶立於朝」,我國古代衣服都捆腰帶,所謂錦袍玉帶,就是說衣冠楚楚、風度翩翩。現在外國的禮服也捆了腰帶。雖然在外交應對上是上乘之選,但是談到學問、修養,也還是沒有達到仁的境界。
我們從這一節,看到孔子對於「仁」的要求,嚴格到這個程度,幾乎沒有一個學生可以達到這個標準。學問真正能夠達到「仁」的標準,只有一個顏回,但是不幸短命死矣。後來才傳道給曾參,前面講過:「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是晚年了。歷史的記載,孔子三千弟子,優等的(賢人)有七十二人,但是見諸《論語》及《史記》所留下來的資料,出名的、有了不起成就的,一二十人而已。而且,這一二十個人,還是靠孔子宣揚出來的,都是孔子介紹學生,著書立說的也是孔子。我們怎麼知道顏回?顏回沒有寫過一篇文章,沒有作過一首詩,也沒有寫過一個字留下來,我們怎麼知道他的學問到了什麼程度?都是他的老師說他如何好、如何了不起。武才方面,子路可以當元帥,但他沒有像後來的孫子,還寫了一部兵法。子貢也是如此,這些學生們多半是孔子宣揚出來的。
由此可見人才之難,古今歷史上一個大問題,總有「才難」之感!真正的人才實在難得。同時我們可以瞭解一個有趣的問題:第一等人往往可以不寫文章,不講學;學問越好越不響。試看歷史上有好幾個真正了不起的人都如此。耶穌根本沒有念大學,但現在研究耶穌講的話,拿幾百個博士學位也不止,但他沒有寫過一句話,都是他的門徒寫的;釋迦牟尼也沒有寫過一個字,所有的經典,都是弟子記載的;老子自己寫了五千字;孔子最可憐,都是自己寫,還是他反過來捧學生,學生無法捧他。所以我們當學生,最好找個像孔子一樣的老師,不但有學問聽,自己又省力氣,他來捧捧我們蠻好的。且看孔子這些學生,都是他捧出來的。雖然這是笑話,但事實是從他嘴裡講出來,我們才知道。所以從另一角度來看歷史,真正的人才的確是不易得的。
其次,我們可以看到,孔子的弟子裡各種人才都有。軍事的子路、外交的公西華、行政的冉求,至於子貢這一類,器也!有如廟堂上的瑚璉,精緻高雅;乃至江湖上一諾千金,面孔難看的,各種各樣,無奇不有,無所不包,所以他真是叫做「有教無類」。
【吾愛吾師】
《子謂子貢曰:女與回也孰愈?對曰:賜也何敢望回,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與女弗如也。》
子貢、子路是孔子喜愛的兩個學生。我們可以看到,子路有時拳頭一揮,是最沖的;子貢是什麼話都講的。他們對老師特別一點,孔子對他們倆也特別一點。
所以有一天就問子貢:「女與回也孰愈?」孔子最欣賞的是顏回,這次他對子貢說,你講老實話,你自己與顏回比比看,哪一個好?哪一個了不起?對曰:「賜也何敢望回?」子貢說,老師,謝了!我實在沒法跟他比。「回也聞一知十」,顏回嘛,老師講出一分,他懂十分。從子貢的答覆,可見學問之難,所謂啟發式教育也真不容易,告訴了他這個角,另三個角都懂了;告訴他那邊有煙了,他便知道是起火了,如此才是英才。有的則是反應遲鈍地還反問道:「那邊有煙嗎?」等到都燒光了,他還不知所以然呢!這就是智愚的差別了。子貢回答說,老師告訴顏回一分,其他九分他都知道了,不需要老師再教了。至於我──「賜也聞一以知二」,老師講了一步,我頂多知道兩步,第三步就不知道了。這是老實話,可見子貢很坦然,很誠懇。再看孔子的態度:
「子曰:弗如也,吾與女弗如也。」這多謙虛呀!他說:「是的,你不如他,不但你不如他,我和你一樣都不如他。」孔子那麼欣賞顏回,這也不是過分,有一種人的頭腦,特別聰明,品德又好,才具又高。後來的孟子認為天下有三件樂事,第一是父母具存,兄弟沒有什麼事故,盡到了孝道和友愛;第二是胸襟光明磊落,沒有對不起人,沒有對不起天地鬼神的事;第三是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這點孔子就得到了。不過有時得天下笨才而教育之,實在是一大苦事也。
孔子對於顏回,他認為是得英才而教育之,是快樂的。由孔子對子貢說的這段話,可見孔子的教育和他的為人,是如此地謙虛,能夠把握機會啟發人,一點都不呆板。
【手倦拋書午夢長】
下面一個大問題來了:
《宰予晝寢。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杇也。於予與何誅!》
宰予是孔子的學生,四科高弟之一。孔子說的言語、文學、德性、政治這四種才學分類,宰予等於是孔門那個「學府」裡的後起「語文系」的系主任呢!言語嘛,宰予的長處就是「利口」。「宰予晝寢」據古人的解釋是白天裡睡覺──大概睡午覺,或睡懶覺。被孔子看到了,就罵他:「朽木不可雕也」。這個爛木頭無法雕鑿。「糞土之牆不可杇也」,這個爛牆去粉刷也粉刷不好。「於予與何誅!」該死!該死!
因此中國過去守老規矩的讀書人,不敢睡午覺,都是受這一段話的影響。我們知道,歷史上清朝中興名臣曾國藩,也是有名的理學家,他就不敢睡午覺,儘管忙成那個樣子,還是不敢睡午覺,怕孔子會發牢騷「──糞土之牆不可杇也。」所以曾國藩改成睡晚覺。早上起得早,公事又多又忙實在受不了,沒有辦法,只有在吃晚飯以前,睡一下,然後夜裡精神又好。這個晝寢的教訓,在古人是這麼嚴重的事。
後來到了民國初年,洋學堂是學的西方文化,新的規矩一定要睡午覺,尤其那個時候,德日式的訓練風氣來了,早起有朝氣,補充的休息時間便靠午睡,否則不合乎衛生。
那麼「宰予晝寢」的問題怎麼辦呢?有人便提出如康有為、梁啟超他們的意見,說這個不是「晝」寢,是「畫」寢的錯誤。因為宰予沒有事,常常在寢室裡頭「畫」壁畫。除非幼稚園的學生,可能偷偷地在牆上亂畫,宰予又不是小孩子,為什麼要在牆上亂塗。讀書不多真難,後來才知道受了康有為他們的騙。這個「畫寢」的問題,最先提出的是梁武帝,後來宋代也有個人照此講過,說宰予並不是白天睡覺被罵,而是他在寢室的牆上亂畫,所以孔子罵他。康有為他們的說法,並非創見。
然而,據我們的瞭解,古人對孔子這兩句話,似乎都曲解了。據我的研究,這兩句話的真正意思是說,這根木頭的內部本來就已經腐壞了,你再去在他外面雕刻,即使雕得外表很好看,也是沒有用的;「糞土之牆」,經螞蟻、土狗等爬鬆了的泥巴牆,它的本身便是不牢固的,會倒的,這種裡面不牢的牆,外表粉刷得漂亮也是沒有用的。等於房子爛了,你把他整理起來,像用現代的三夾板、甘蔗板、壁紙一敷,走進去看看很漂亮,但架子鬆散,這是不對的、靠不住的。
這兩個問題解決了,就懂得他是說宰予的身體不好。只好讓他多休息一會,你們對他不要有太過的要求。這個道理,我是從學生中體會出來的。因為我有幾個學生,能力好、智慧高,他的才能見解,老實說我都佩服他。但要命的是,交給他一件事情,一個月都沒有消息。罵他嗎?不忍心。實際上他三天兩天就患感冒,一天到晚都必須與床為伍,沒有精神,只好躺下來睡覺。我才發現「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杇也。」不是說他壞,而是他的底子太弱了。
但是人很奇怪,身體弱的人頭腦都好,試看《孟子.盡心章》裡:「人之有德慧術知者,恆存乎烘疾。」一個有病的人,因為經常在病苦中,身體沒有其他的活動,所以會多思想、會搞學問。體力好的人,運動得錦標的,要他寫兩篇,他很吃力。這兩件事,不可得兼;體能好,智慧又高,文武具全的人太少了。學問、德業好的人多半體弱多病,這是事實。所以孔子說:「於予與何誅?」對於宰予不必過分誅求了。「誅」者求也,在此不可當殺人的「殺」字用。「誅」也是要求的「求」,這裡「於予」的「予」就是宰予。換句話說,你們對於宰予,何必要求太過呢?就讓他睡個覺吧!
接下來:
《子曰:始吾於人也,聽其言而信其行。今吾於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於予與改是。》
孔子說,從前我聽了一個人的話,就相信他的行為。現在我年紀大了、人生經驗多了,聽了一個人說的話,還要觀察觀察他的行為。這個改變,是宰予給我的啟發。
古人根據這些話解釋說,孔子對宰予恨極了。事實不是這樣的。我們從生活和教學的經驗中體會,便可知孔子這樣的話,是說他從前看到一個人,有思想、有才具,便相信這個人將來一定有成就──「聽其言而信其行」。後來他發現並非如此,一個人即使有才具、有學問,但沒有良好的體能、沒有充沛精力,也免談事業。一個人做事業,必須要強健的體力,飽滿的精神。所以孔子說,我看了宰予,對人生看法有了改變,天下事實在並不簡單。有人有思想、有能力、有才具,他卻一輩子做不好事業,因為他的精力不足、精神不夠。所以曾國藩的相法便說:「功名看氣宇,事業看精神。」有道理!所以我認為這一節是這個意思,對與不對,還待大家再研究。不過我個人至少到今天為止,認為是這樣的。只是古人把孔子描寫得太古板、太迂腐了,其實孔子非常通人情。
【人到無求品自高】
這裡講到另外一個人了。
《子曰:吾未見剛者。或對曰:申棖。子曰:棖也欲,焉得剛?》
孔子有一天在感嘆,他說我始終沒有看見過一個夠得上剛強的人。要注意這個「剛」字,脾氣大不算剛,那是脾氣大。剛的人是方正,並不一定脾氣大,普通講這個人很彆扭,高帽子戴不上,罵他也不改變,這差不多有點像剛,但還要看他的品德、智慧、修養。前面我曾經提到有一個人講過,他說上等人有本領沒脾氣,中等人有本領有脾氣,下等人沒本領脾氣大。孔子這裡的剛是指有本領沒脾氣的上等人而言。
孔子講了這句話,有一個人說,有嘛!申棖,他不是很剛嗎?「子曰:棖也欲。焉得剛?」他說申棖這個人有慾望,怎麼說是剛呢!一個人有慾望是剛強不起來的,碰到你愛好的,就非投降不可。
人要到「無慾」則剛,譬如說,這個人真好!真了不起!就是一點毛病,愛錢。既然他愛錢,你拿錢給他,他的了不起就變成起不了。你說這個人品德樣樣都好,就是有一個毛病愛讀書,遇到懂得手段的人就利用他了,什麼都不和他談,專談書,他就中計了。
歷史上有些人,「天子不能臣,諸侯不能友。」請他出來做官,他不幹;任何權勢拉攏他,理都不理。但是中國政治上有一個傳統的手法,只要在人上者,肯「禮賢下士」,管你什麼人,都要吃癟、投降。有人認為你是天下第一人,你不出來,奈天下蒼生何?這時候你想想,覺得還不錯,不妨出來試一試。功名富貴什麼都可以不要,就怕「禮賢下士」。只要以禮下人,任何英雄都不免來入彀中。不過要有道德作背景,如果沒有道德的基礎,僅是這樣亂用,禮也是一把刀,有時要把自己殺掉的,這要特別注意!
所以真正剛強的人是沒有慾望的──無慾則剛。有一個學生要我寫一副對子,我送他八個字。上聯是佛家的思想,下聯是儒家的思想:「有求皆苦,無慾則剛。」如果你說什麼都不求,只想成聖人、成佛、成仙,也蠻苦的呀!所以有求就苦,人到無求品自高,要到一切無慾才真能剛正,才可以作頂天立地的人。
孔子說申棖還有慾望,怎能算得剛?因此,引出了另一個人的話。
【推己及人難又難】
《子貢曰:我不欲人之加諸我也,吾亦欲無加諸人。子曰:賜也,非爾所及也。》
這是子貢很得意地講自己學問修養的心得。他說,我不喜歡人家加到我身上的那些事,我也不想有同樣的情形加到別人身上。譬如有人罵我,我會覺得不高興,因此我也不罵任何人。換句話說,別人給我的痛苦、煩惱,我不喜歡,因此我也不願加給任何一個人痛苦、煩惱。你說一個人夠做到這樣的修養,多了不起!他向孔子報告了自己這個做學問的可貴心得。「子曰:賜也,非爾所及也。」孔子聽了便說:子貢呀!這是你做不到的呀!再下一句雖然沒有寫出來,但隱約中包涵有孔子自謙的意味,等於說,就算我為師的也不能完全做到,任何人都做不到的。
為什麼呢?世界上任何一個人,只要是活著,一定煩惱了別人,這是必然的道理。譬如我們大家在這裡研究《論語》,蠻輕鬆的,等會兒回家一看:「太太!你怎麼搞的?飯沒做好!」我們在這裡享受,那個煩惱是加在太太身上的。人活在世上,都是把自己的痛苦加在別人身上,然後自己得到一點所謂「享受」,所謂「幸福」。所以子貢說了這些話以後,孔子說他做不到,任何人都做不到的。人活在世界上是互助的,我們的幸福享受,一定有賴於人,甚至妨礙了別人。不過,如能常生警覺,想到妨礙了別人時,盡量少妨礙一點,已經是最好的道德了。所以說,絕對無私,絕對無慾,是做不到的。
老子也認為絕對無私是不可能的,做到「清心寡慾」、「少私寡慾」,已經很了不起。少私就公了;絕對無私行不通;絕對無慾做不到;少欲就是了不起。所以替自己想時也能替別人想,就是很了不起的公德。當我想到需要拿扇子的時候,也問問他:「你要不要?」就了不起。假如說當我拿扇子的時候,我買扇子送給天下所有需要扇子的人,是做不到的,不但沒有這個財力,而且也缺乏這種能力。況且世界上有些人,你給他扇子,他拿了丟掉,為什麼?他有病還吹不得風呢!由此可知作人之難,道德修養之難。
有人說,我們後世的人景仰孔子,知道他了不起,那都是子貢的功勞。為什麼?孔子晚年的生活,很可能都靠子貢維持的。乃至揚名天下,子貢也大有功。當時國際之間,不論外交策劃,工商界的聲望,戰略政略的顧問,子貢樣樣都行。而且子貢對孔子的認識非常夠,孔子死後,他的三千弟子,七十二賢人,大多都服心喪三年──就是對老師像對父母一樣,內心服孝三年。只有子貢廬墓三年──守孔子的墳墓守了三年。中國人講究看風水的「堪輿」學中,相傳孔子在曲阜的墳墓也是子貢勘定的。起先孔子死後,同學們先看中了一個墳地,便是後來葬漢高祖的地方,但是子貢認為這個地方用來葬我們的夫子,是不夠的,因為那只能算是一個帝王之地,我們夫子是千古聖人,這個地方是不夠格的。因此子貢決定葬在曲阜,這是風水家的相傳,事出有因,查無實據。
【孔門文武事功的二子】
子貢如何的捧孔子,下面便是明證:
《子貢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
以子貢的學問與成就,終於說出孔子的偉大來。他說,我們跟了夫子這麼多年,所曉得的,只是他的文章。說到「文章」一詞,我們要注意,在這裡並不是寫稿子的那種文章;古人的所謂文章,包括美好的言語、思想、行為、舉動、待人、處世等表之於外的都叫作文章;事理成了一個章法,蘊含藝術的氣氛,就叫文章。後來變成狹義的文章,寫成某些形式的文字才叫文章。子貢在此說,老師的學問文章,我們都常聽到;可是老師有關於人性的本源,與形而上生命的來源的本體論,以及宇宙最初是怎樣開始的?究竟誰造的?是唯物的或唯心的?這個天道──哲學的問題,因我們的程度還不夠,老師也就沒有跟我們提。所以我們後世只有研究《易經》,才看出孔子談形而上道的哲學和科學問題,四書中關於形而上道的闡述非常少。
因此,後世研究孔子的學說,如果有人提出孔子對於形而上的觀念是如何如何的,多半是他的孔子如此認定,難為篤論。譬如我們寫了一篇文章,內容上說孔子認為如何,如何;多方引證一番,那只能說是我們的孔子,並非孔子的我。這是什麼道理呢?根據子貢的話:「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可見他因這班弟子的程度還不夠,所以很少跟他們提到。
本篇到此,話題一轉,這裡說子路的好處了。
《子路有聞,未之能行,唯恐有聞。》
子路儘管那麼粗暴,那麼衝動,但子路的品德特別好,武功也好,孔子的確喜歡他。他是後來在衛國出大亂的時候戰死的。衛國發生變亂時,他剛從外面回來,原來他可以躲開這場禍亂的,但他沒有逃避,他聽到消息認為「見危授命」,更應該前去,不能逃避。他進去以後,正在戰亂,他參加作戰而死亡,臨死時一身都是創傷,但他認為儒者之死,應該整其衣冠。所以臨命終時,抱著重傷,戴上帽子,整理好衣服,端端正正,然後才斷氣。一個人一身創傷,還如此從容,知道大限已至,整理衣冠,扣好扣子,死得端正,這種精神修養,太不容易,他能如此,決非偶然。所以這裡說子路最怕聽見孔子講話,為什麼?因為他怕聽了做不到,有愧於為學。道理明白了,行為要配合得上,此即所謂「履踐」的工夫。他因為怕做不到事理合一之境,等於是自欺,所以他最怕老師的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