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行止: 集體意志壯國力 個人意志靠邊站

甲、一、習近平主席在亞太經濟合作會議開幕前夕的去周日，力疾從公，上午接見特區行政長官梁振英，下午和「台灣馬英九總統特使」前副總統蕭萬長會面，顯示了北京當局對「兩岸三地」互動的高度關注。看有關新聞報道，由於香港已回歸多年，領導香港的港人由北京間接委任，剛被《時代周刊》形容為「習帝」的習主席見梁，頗有「皇上說忠臣」、不問治績僅憑其忠誠度便對他的工作予以肯定的味況；在「佔領活動」於去周日進入四十三天及願認自己是中國人的港人月少一月（據去年浸大的民調，自稱為「中國人」的學生是零！為是次街頭抗爭活動以青年學子為主軸的深層原因）及泛民醞釀對政府進行不合作運動的情形下，沒有黨性的港人對習主席肯定梁氏的工作，深感詫異；然而，習主席對梁氏的評價，充分體現出治港港人對北京（更精確地說法是對中共）的忠誠度遠比其施政表現優劣即治下人民的生活品質是否提高更為重要。北京現在仍在「追求」台灣，送禮之餘尚加甜言蜜語，彼此說的都是各自表述的「願景」，習主席對「台灣領導人」馬英九當然不能擺出讚賞或申斥小伙記的姿態。不過，有了香港如此落實「高度自治」的成例，中國能把台灣追上手的機會已甚渺茫！

看北京的取態，香港今後的發展，不管是政改或經濟，將不會因應香港本身的實際需要，而是以國情為主導，而國情的估量為中央掌握。在內地，黨紀國法都是由國家主席一把抓，那等於說內地是黨國一體，與中世紀愚昧時期的政教合一基本相同。一黨專政合憲合法，不必標榜自由開放，以這種心態看港情港事，尤其是港人對真普選的訴求，北京當權者又如何能聽得入耳。人大常委連下三閘，一切沒得商量，「法統根源」便在於此。

在這種情形下，港人向中央爭取有選舉權和被選權的一人一票真普選，便如登山捕鯨、潛水獵鷹，肯定徒勞無功，各大人先生所說的「不切實際」，在此應驗。京官據他們對《基本法》的「特級」理解，鋪陳出來只有民主外觀的政改方案，已是對港人釋出最大善意，因為如此苦心安排（五百多萬人投票選出一千二百人挑中的所謂「候選人」），目的在讓願意自欺的港人心理好過點，不用生吞活剝接受「中央委派」而可由「港人選出」一個治港港人，港人不願參與演出便沒「戲」，卻要上街抗爭，是不識抬舉、是不認識國情、不懂歷史、過於理想……不武力清場只發八十七枚催淚彈，實是皇恩浩蕩了！


二、不僅僅在政治權位上凌駕港人，就是在經濟金融方面，中國在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之後，北京亦採取種種策略，令香港人在做生意上的自主能力正不斷受到干擾與規囿；所有互利的交易，都被定性為對港的優惠（照顧香港同胞），「滬港通」事實上利內地（滬）多於惠港，但一經政治化，便成為「益港」的措施。經濟和金融政策政治化，讓香港從商的自由度再非海闊天空任發揮，因為今後要緊貼中央的經貿甚至外交政策，才有利可圖，那意味香港作為一個自主獨立經濟體的優勢逐漸淡化。中國的全方位崛起，於不知不覺間，已顛覆了香港「在商言商」的商業倫理！

北京種種施為，站在黨國的立場，都是為了香港着想；但以香港人傳統視角衡量，北京處處為港人作主，港人失去自主的空間，已淪為黨民以外的二等公民。想起被殖民地「勞役」的昔日、緬懷香港夢，不肯認同中國人身份的反共情緒生根，據中大傳播與民調中心昨天公布的民調結果，清楚展示港人「自覺純粹是中國人而沒有任何香港人身份」的比率，從一九九七年主權移交時的百分之三十二點一，跌至現在的百分之八點九；受訪的八十後的比率更低至百分之四點三……。這是中央香港政策的失敗，亦是其在港代理人（行政長官及中聯辦主任）「人謀不臧」的具體化！

在強勢中國管治下，香港人對爭取有國際認受性的民主選舉的可能性已近於零（也許是負數亦未可知），那意味港人應對爭取真普選死心；學聯代表上京陳情，除了成員名字可記入非官方的香港民主發展史史冊，很難會有其他得着。筆者這樣說，不是太悲觀，而是理性的推論。經濟學家常說分析萬象要有冷靜頭腦和熱情的心，但是向中央爭取真普選有如與虎謀皮，有一顆熾熱的心，在處處比香港強的中國的關懷下，只會有失無得，因此筆者才會看得那麼灰。不由你不承認的是，經人大常委八三一落閘後，香港的高度自治已大開倒車，而由於北京事事要為香港好，港人不僅沒有民主，連向有的諸種自主（包括不必跟隨國家政策的營商自主）亦會慢慢失去。當然，這種情況令不求民主、放棄一點自我且有緊貼國家政策醒覺的人，仍可「悶聲發大財」；那些無法在這種「新常態」下過活的人，眼前仍可利用香港的出境自由，選擇移居於帝力不及的海外，這種風尚若再蔚成潮流，盲目追隨中央的特區政府會視若等閒，因為香港經濟不會因此沉淪，以內地太子黨官後代富二代必會馬上散錢南下、取而代之，此種新人類也許會像英治時期港人沒有政治角色專攻賺錢之術不理會民主自由而暢快地生活！


乙、■舒暢先生十月二十二日網上留言︰「內地電壓與香港同，都是220V，電流不存在比香港高低的問題；電流是電子的移動，電流的強度，以電子每秒移動量決定。調節電壓並不是靠『萬能插蘇』，而是靠變壓器（俗稱『火牛』），在內地毋須用『火牛』，因為電壓相同，卻需要轉換（萬用）『插蘇』，因為香港『插蘇』座制式與內地不同。」

「隔行如隔山」，略寫一點「科技」問題便出狀況、擺「烏龍」。不過，筆者之意在指出內地與香港行兩種不同的制度，以電流為例，由於兩地均為 220V，引喻失當，便欠「說服力」；經舒暢及另外三數讀者指正，改為「轉換插蘇」更佳更合理。無論如何，筆者認為行政長官的其中一項最主要任務，為不偏不倚把過濾後的真實情況（香港民意）向中央政府反映，而在貫徹北京的香港政策時，必須經過精細安排以俯順配合香港民情，不能不加調節甚至「美化」後直接強加港人身上。換句話說，行政長官應扮演「轉變插蘇」的角色，如此兩地政事才能調協社會達致和諧圓融相處之境！

■九月二十三日，本欄有這段話︰「時間將證明人大常委對香港『普選』訂定的框架，是過程粗暴的決定，是扼殺『兩制』、摧毀港人核心價值，把原本相得益彰、中西互補短長的開放社會，變為一個可能由中共『直轄』而毫無『直轄市』格局、氣派、條件和失去真實價值的政治怪胎！在中共體制內，像北京、上海、天津和重慶般的直轄市，地位特殊、人事任免及機制運行，不能不講究權力網絡的『生態』與平衡，千絲萬縷的關係交織，絕非三朝兩夕可以建立和駕馭。香港『被直轄』容易，要有內地直轄市的架構和實質，恐怕便難乎其難，那位人大香港代表有關香港是直轄市的說法，不是胡言亂語，便是癡人說夢。」文內明顯的錯誤為，說香港為「直轄市」的，不是「那位人大代表」，而是基本法委員會副主任梁愛詩；九月二十五日梁副主任在接受本報訪問時，「對號入座」，於糾正筆者錯誤之餘，尚辯說傳媒扭曲了她的言論，因為她在無綫電視「講清講楚」節目上所說的只有「直轄」而無「市」，她說︰「個『市』字是他們加上去的……。」 「他們」似指無綫的女主持。她還引經據典，指出批評她的人（似指筆者）「《基本法》不熟，又要隨便冤枉人」。筆者對《基本法》的了解肯定不及梁女士，但重 「聽」該電視節目，「直轄市」一詞的確出自梁副主任之口。非常明顯，那也許是梁女士對「直轄」與「直轄市」這兩個根本不同概念的名詞有混淆不清之病；但亦有可能那是她說漏嘴（也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下意識漏嘴」〔Freudian Slip〕）。無論如何，此事絕非筆者（和電視台女主持）「冤枉」她！這是一樁小事，亦得講清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