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和土耳其突發的大規模集會抗議，出乎一般政界和社會科學理論意外。巴西近十年來經濟發展迅速，已居世界第七大，左傾的總統推動了脫貧措施，失業率低，中層收入者日增，生活水準上升，種族衝突不嚴重，國際形象亦日盛：被選作明年世界盃和2016年奧運會賽址、新任教宗即將來訪，國民應足自豪！土耳其這十年來不但經濟猛升，而且壓抑了軍隊干政，推動了民主改革，為婦女和少數民族爭得一些起碼保障，執政黨在2011年選舉大獲全勝，漸成一股地區性穩定力量，西方希望它成為回教國家改向的模範。國內外皆想不到一些小事竟會掀起大波濤。
小事掀起大波濤
巴西的星星之火只是公共車費要加0.1美元，低於通脹率，但對窮人卻是百上加斤，車費佔上最低薪者收入的四分一，跟被視作劫貧濟富的稅制同樣不公平！而且稅收去向不明：公共建設殘缺、教育經費低下、醫療服務杯水車薪、毒品和暴力罪案連連。為世界盃而大建的工程擠掉了其他經費，建費失控又不準時完工，多名貪官被控。更惹民憤的是高收入層的奢華直逼眼前，高牆後豪宅的設備可見而不可攀、昂貴的名店衣食令人咋舌。中等收入者即使偶爾可以消費，心裏也並不好過。他們看到西方中等階級的生活水平和權利，感到交了稅卻得不到相應服務，相對被剝削感成了怨源，中年人忘記了以往慘淡，年輕人沒苦可憶。
土耳其的導火線更難測。伊斯坦堡市的重建已經推行了多年，把一個小公園拆建為商場時受到幾十名環保人士反對，逐漸圍攏起種種不滿意政府某方面做法的群眾，搭帳留宿，各式人等提出來的要求愈來愈多，從保持市區綠化，擴展至要求言論和集會自由、尊重人權等。官方認為這些都是少數人意見，因為大多數選票剛投往執政黨。現任總理出身貧苦，參與創立了回教基層俗世派政黨，在廣大農村間建立起穩厚基礎。執政黨改革成功，在立法和司法領域都取得絕對優勢，只要保持52%選民支持，幾乎可以為所欲為。自信漸增後不耐煩歧見，提控和恐嚇報界，並放棄土耳其的世俗化特色。回教走向復尊：在軍方影響回升、教義在教課書裏更濃、禁制賣酒和在公眾場所接吻，還要求每一名女性至少要生三個孩子（反對者移花接木，很多標語上書「至少要三杯啤酒！」）。
集會抗議常見的發展規律
事情鬧大的過程值得注意，表面情跟其他集會抗議相同，但有些異向漸強。開始時兩地的人群和目標都相當單純，其中當然不乏堅持行動者，否則這類集會不易持久。官方初時也出面周旋，但土耳其官方底線不獲接受後，態度立即變得強硬。把抗議者指為搶砸罪犯，以及受外國或壞人操縱，只會進一步煽動自發抗議者的敵對情緒。巴西政府雖然取消加費，但集會目的已經被後來加入者擴闊。會眾間雖然不少願意妥協，但在群眾性運動的漩渦中，往往阻不住激進者逞強。何這類集會難禁新人加入，新來者不知或不接受先前協議，代表無法統一群情。官方指摘抗議者出爾反爾，鷹派往往趁機上馬。一旦暴力出現，群眾中的破壞分子或有預謀者便渾水摸魚，軍警有罪證彈壓，群眾有血證反暴，互相指摘成了失智行動的燃料，進而以暴抗暴，這是集會抗議常見的發展規律。
土巴事件還有三個傾向漸強：明確地反對傳媒、政黨，甚至任何組織的介入。巴西抗議者打跑記者和燒眦電視台車輛，土耳其傳媒初時形同官方喉舌，形勢擴大後轉ɜ，信用已失。現場插上代表多類認同的旗號，包括種族、宗教、足球俱樂部、反暴力、具體事件的共同陣線等，唯獨不見政黨旗號。土耳其的非執政黨散而弱，對這次抗議亦無一致行動，黨員只以個人身分參加。巴西群眾則認為所有政黨都屬一丘之貉，把企圖介入示威的反對黨都趕跑！有些抗議者甚至反對跟其他群體結合，一些小群體連擴音器也不用，對所有制度甚至所有其他組織都失望。欠缺傳媒的溝通和政黨的串連，議不出共同綱領，沒有領袖，官方找不到談判對手，無組織狀態便放任自流，延誤理性溝通，助長暴力出現的機會。
作者現居於美國俄亥俄州，曾任教授、研究員和行政主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