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低廈,人潮起伏,
名爭利逐,千萬家悲歡離合。

閑雲偶過,新月初現,
燈耀海城,天地間留我孤獨。

舊史再提,故書重讀,
冷眼閑眺,關山未變寂寞!

念人老江湖,心碎家國,
百年瞬息,得失滄海一粟!

徐訏《新年偶感》

2012年7月14日星期六

王慧麟: (周日話題) 盲動拆「場」 撼頭埋牆




發展局局長麥齊光黯然下台,新政府開局脫腳,市民看在眼裏,大概都知新政府未來五年,與曾蔭權晚期管治差不多,一事難成。

梁營支持者大概會歸咎三個因素﹕傳媒抹黑、九月立法會選舉,以及欠缺有效溝通所致。他們的可能反應:第一,落區?一定要繼續,因為要繞過傳媒抹黑,就要直接面對群眾,一步一腳印地爭取支持。

第二,選舉?現在建制派因為九月選舉,須與新政府作一定切割,可以理解,選後他們必會歸隊。

第三,溝通?好易鎹,半年前不是與記者關係如魚得水麼?只要勤加飯局,多點關心(例如周二行政會議時請記者們到室內等候),不就可以解決麼?

且,過往七年,不就是寫了過百篇文章?當時報章爭相刊登,好評如潮,只要重施故技,再寫文章不就可以了麼?

時而勢易,新政府面對的是一個盤根錯節的政商體系,跟一九九七年的時候,截然不同。

一連幾日,筆者疑被狗仔隊跟蹤,思想便秘,難集中精神工作。

半夢半醒間,有仙人報夢,指點了官商結合的圖象及論述,一覺醒來,趕緊記下,成了圖一。

政商結合體制形態

圖一粗略地描繪了本年初香港政商結合體制的形態。這個體制,是九七年後,迭經起伏而形成的。原因甚多,有機會再詳述。

先從圖一內各持分者談起。

商人入政﹕九七年前,政府與商界有一道好大的防火牆。過往,商人可以做議員,但不能做官員。商人與官員有一條不可踰越之界線。但董建華引入問責制後,卻讓商界利益代言人,進入政府決策高層,而且更堂而皇之地與官員(AO)緊密結合。商界代言人可以由局長升上財政司長,再由財爺升上政務司長,再謀特首之位。商界與AO高度結合,要感謝董建華。

至於政府可以向商界釋出哪些利益?例如土地。二○○四年政府全面改用勾地表,把土地供應之主動權,讓給發展商。於是,地產商借勾地表操弄輿論,以市不佳為名,不願勾地,令供應減少,造成近幾年樓價狂茘。其他的操作,諸如發水樓、拒絕復建居屋等,有沒有非理性之考慮呢?要問一問已下台的官員了。

政治化妝﹕九七年前,英文報章屢有獨家消息,幫政府放風,成為另一份「憲報」。過往七年,曾蔭權政府大打心戰牌,刻意扶助親政府媒體,除了放風外,更借政治八卦及「偽」分析文章(多為筆名)為政府說項,「平衡」反對聲音。媒體老闆親政府之後,可得到利益,表面上有「荷蘭水蓋」,還有一大堆消息及界外利益。曾蔭權坐遊艇往澳門好食好住,難道全程閉嘴,一談到香港政治或經濟就立即跳海避嫌?

在有需要的情下,政治化妝團隊亦會向智庫、民間團體、專業團體等各方友好,請其撰稿出show打電話,製造小罵大幫忙之言論,再輔以飯局吹風等操作輿論。由是,即使政策如何爛,社會上亦一定有支持者聲音。

民間團體﹕我把NGO、智庫及民間團體放在一堆,純綷貪方便而已,其實細分之下,他們與政府或商界,既非從屬,但有互動及互利之關係。政府把研究項目批給一些特定的智庫或民間團體。而一些智庫又借與政府友好為名,與商界攀關係「觞」項目,政商通吃,領導買豪宅,成員又可以進入政府,吸引年輕學者慕名加入。另外,有民間團體拿了項目或贊助,會以崇高之理念及價值(例如為後代留下一個美好家園),就一些公共政策動員及表態,脅迫或協助政府,該做一些或不該做某些事情(如不能在香港某區填海)。

政府同樣基於政治需要,向建制力量的民間團體輸誠。例如撥款給建制派組織搞國民教育,究竟是單純地為了搞國民教育,還是買關係、買政治支持,抑或是還政治債?當中大有想像空間。

專業團體﹕香港專業團體與商界息息相關。專業人士有兩大功能。第一,作為商界代理人,他們以專家身分「獲邀」加入政府諮詢組織以至具功能性的法定機構(如城規會、機管局),有掌握資訊之先機,甚至協助商界說項(或把關)之能力,有需要時會出席政府之聚焦小組或地區諮詢會為政府及商界撐場。第二,協助處理論述,以投稿、受訪以至記者會等,幫商人或政府發聲。有政治癮者,會加入政黨,一個轉身,就是建制派議員。

政黨﹕好多人注視富貴政黨及政團,以及他們(表面上)源源不絕的財政支持。他們維護的所謂底線,查實也不過是維護商界利益之底線。

除了富貴黨,商界同樣會支持非商界的建制政團。這並非「畀面」北京,而是在緊急關頭,這些非商界的建制政團,才是站出來,企穩商界底線之最後堡壘。在三月特首選戰後期,流選及再選之論,甚囂塵上,當時有輿論稱,一名建制派大老是替補大熱,因其取得商界以及部分泛民支持。現在新政府遭受重創,plan b論又起,同一位大老又浮上水面了。從中可見,非商界建制政團與商界關係如何,不言而喻。

圖一非常粗疏,亦不合符學術需要,夢中所記,係咁多矣。但無論如何,這個政經體制,形成了一個強大的「力場」。願意被吸納的人士,飛黃騰達,公職王上身。不願拉入者,也要為勢所迫,在邊緣遊走,以求明哲保身。不願加入者,要有心理準備,與力場對抗,辛辛苦苦捱兩餐,忍受地產霸權。

泛民政治利益版圖

另一邊廂,是泛民的政治利益版圖可見圖二。其基本之肌理與圖一相似,其與持份者之關係亦相似。泛民一樣有智庫,同樣有專業團體和組織,同樣有支持之傳媒。但有兩大特點﹕第一,是中國情結。泛民的政治主張,除了民主之外,其實與中國情結有好大關係,「六四」是重要圖騰。第二,是泛民內部分裂。泛民除激進一翼外,亦有主張溝通之溫和路線。溫和泛民人士與政府有一定接觸,會獲邀加入一些諮詢組織做所謂「花瓶」,聲音太細,影響力微。泛民無力問政,查實與官商結合體制有好大關係。現實是,假如政府能夠在現有政商體制下得到議會支持,又何需多花力氣與泛民溝通?

曾治七年,高舉「親疏有別」之大旗,泛民與政商體制,即使有互動,也只是「鋪鋪清」,談不上有默契,更談不上合作。但曾蔭權政府在商界之「挾持」下,施政一面倒向商界輸誠,形成進化版之地產力場,反過來卻制約自己,令施政屢受拉扯,得不償失。

問題是,七年以來,曾蔭權民望江河日下,社會貧富懸殊,地產商慘成戰靶,情可以堪?於是,去年特首之戰甫起,唐營的構思,是找溫和泛民加入,既有助緩和社會矛盾,亦有助其在北京領導人面前築起「和解」、「求同存異」的形象。

其實,商界最大的關注,並非形象工程,而是最近幾年,中資企業大舉進入香港經濟,有欲建立新經濟秩序的意圖。這已反映在金融領域上,國企、民企大舉來港上市,金融界染紅之後,恆指成分股現在談的是,還剩下多少是香港公司,而不是有多少家中國企業加入。原本在香港不投地的中資地產公司,已在香港投地市場,三月買入了鴨婣洲一幅地。商界看到,有需要拉入部分泛民人士進入體制,甚至將來與泛民合作,以免這些泛民一個轉身,為北京所「溝通」,京民之間,眉來眼去,反過來以反抗地產霸權為名,追打本地商界。

但是,梁振英大打誠信牌及民生牌,將其選戰工程與社會反對「地產霸權」的聲音聯繫在一起,讓市民覺得,梁振英上台後有新氣象,成功谷高民望,又借唐英年醜聞,把唐營工商界打得七零八落。商界被梁振英選戰工程殺得措手不及,未及整合,轉眼已到三月,選舉將至,唯有重整旗鼓,一方面,大打「恐共」及「拒共」牌,喚醒市民對中共的恐懼,一時之間,反對西環治港,貫耳震天。另一方面,社會上忽然有人高舉白票運動,商界人士亦積極配合。

在部分傳媒以恐共及反對西環治港之聲浪下,先喝住了溫和民主派「轉ɜ」,令反對何俊仁的民主派不敢轉投梁振英。另外,部分反地產霸權的傳媒,以支持自由經濟、維持資本主義經濟為名,加快推動白票,又甚至容許旗下經濟版面,支持唐英年。在選戰後期,在「恐共」及「維持自由經濟」的旗幟下,泛民與政商體制有了一次短暫的合作。

事與願違,最終北京以「民望」為依歸,支持梁振英,換言之,圖一的「政府」,染紅了。商界又怎樣面對梁振英呢?例如說,某人之政綱提到,日後諮詢委員會內要加入中資機構人士,難道梁是要向力場開刀麼?

麥齊光成首名「烈士」

一場博弈戰開始。

梁振英上任後,面對這個盤根錯節的體制,基本上是「無位入」,組班之困難,就是例子。 一方面,北京為了經濟穩定,要求金融班底原裝過渡;另外,與他有深交的公務員不多,而現有公務員,誰是朋友,誰是敵人,唔知;再加上商界能人,多為唐營人士,不願加入政府總部之大門,因為不想得罪力場;而本地親中人士,有能力者屈指可數。更重要的是,北京下令「大和解」,要新政府加入一些泛民溫和派人士,但是,這些人選,同樣也受制於北京,即使梁振英屬意(原先之文化局長人選),北京一樣say no

上述窘境,可以解讀為,梁振英上沒有關係,下沒有朋友的例證。同樣,這亦可解讀為,政商體制已深入力場骨髓,任何在原有政經體制享有利益的人士,不願意開罪本地商界,寧願作壁上觀,睇定先。

商界忍了幾個月,在特首選舉後重整力量,在七月一日前後暗中發功。新政府架構重整「撻Q」,背後有政商體制之身影。先取了甜頭後,策略上先把新政府打成「C咖」或地獄團隊,再逐一以誠信問題,攻擊新任局長。這一招不單令新團隊出醜,更令新政府的注意力放在救火之上,沒有時間及精力搞政策,同時,更嚇跑了任何想加入新政府之人士。同樣,圖二之親泛民傳媒再打「恐共」牌,將社會推入進一步的撕裂及對立,例如不斷喚起市民對六四、李旺陽「被自殺」事件之記憶,令市民加深新政府無能及無骨氣之形象。

當然,新政府亦連番犯錯。首先,有人心態上仍當自己是候選人,落區聽意見遭受追擊後,居然玩神秘落區,卻是交由工聯會安排,換言之,心底裏還是愛去自己友的主場,享受掌聲。在架構重組方面,七一之後,還想再衝關,若不是建制派議員發火,以及北京感到形勢不妙而施壓,新政府隨時再撼頭埋牆。至於房屋政策方面,局長與行會成員有不同立場,市民不知該聽誰。在選拔人才方面,副局長的面試,變成一個宣傳「秀」,早幾天已有建制派人士,公開發炮覺得被「玩」,於是憤而決定參選立會,隨時扯走幾千張九龍西之建制票。而泛民之溫和派人士,同樣在雪廠街西座門口遭傳媒圍捕追擊,尷尷尬尬。這樣的政府,還能讓有心幫助社會之專業人士放心嗎?

麥齊光是不是好官員,我不知道。但是,他是這場戰事的第一個烈士,而且可能有牢獄之災……當然,至今我仍大惑不解,誠如任志剛說,無論係點樣選出來,未來五年都會由梁振英執政,但商界仍嚴陣以待,加大力度來「招呼」他呢?

從不深刻反思對港政策缺失

可能之一,是涉及北京之權鬥。坊間有好多消息,我不懂,不敢評述。這些事,留給專門探索中國消息之自由行雜誌跟進。

可能之二,是要向北京或新政府施以下馬威,迫其在經濟上繼續維持「地產霸權」政策,未傾好,不許妄動。

可能之三,以上皆是,加上個人意氣。

但無論如何,九月立法會選舉是另一個分水嶺。假如「恐共」及「拒共」牌繼續發酵,令社會再推向對立及撕裂之深淵;假如新政府一再蠻幹,意圖強力拆散原有的政商體制,令政策不斷撼牆;假如唐營工商界之支持者,忽然投入選戰,令建制派票數在功能組別及直選方面遭到瓜分;假如泛民九月選舉成續亮麗……

圖一及二的最大漏洞,是沒有了政商結合的體制,與北京之間的利益關係及互動。仙人沒有給我資料(我也沒有能力知道),所以難有進一步分析。從過往可見,北京主事官員對於香港事務,干預極深,但每當香港管治出現情時,他們卻搬出「三例牌」之理由來推卸責任:即泛民反對、人心不回歸及外部勢力,從不深刻反思對港政策的缺失,這是不幸,也是香港人的命運。因為從一九九七年開始,管治香港的,不是你和我,而是遠在北京的藏鏡人。

半夢半醒,本文實是發開口夢隨口唞而已。看官睇完就算,哈哈!(感謝erebusweaver,代我繪製報夢之圖,感激。)